【怕死異語】Doris X 張睿銓

採訪 / 吳佳臻、林莫凡    文 / 林莫凡

人物介紹

Doris∣閃靈樂團團長、貝斯手
張睿銓∣大學英語教師,嘻哈/饒舌/雷鬼創作歌手

前情提要

2014年4月6日鄭南榕逝世25週年前夕,廢話電子報來到羅東的文化工場採訪閃靈團長Doris與說唱詩人張睿銓,同時當天也是宜蘭言論自由日的演唱會活動,主題與我們關心人權的立場不謀而合。在表演者休息室裡我們從近期318學運開始聊各種「廢話」。

開聊

透過音樂認識人權與國家機器的本質
 

張睿銓(以下簡稱張):我們兩人認識是2000年野台開唱,那時候我還在XL樂團。2007年參與正義無敵音樂會,那場音樂會意在檢討台灣的轉型正義,二二八事件就是一個最需轉型正義的議題。我們希望將這些人權相關的議題帶給尚未了解的台灣民眾。

Doris(以下簡稱D):有些人喜歡說,音樂歸音樂,政治歸政治。對我來說自由、人權與搖滾樂本來就是自然聯結起來的,樂迷不一定能了解喜歡的樂團所關注的議題,我們所做的事就是讓他們換種角度看待這些事情,尤其是從人權角度來看各種社會議題。

張:我對人權的認知是從教育權開始,也因為自己對語言的興趣拓展到語言權。1980年代國民黨政府禁說方言,也禁止用方言傳教,長老教會出面反對,讓我對這件事有深刻的思考。我無法想像政府干涉人民用什麼語言去傳教、過生活,使用母語是最基本的自由,語言是人權的一部份。這是我認識人權議題的開端,也引發我思考如何尊重生命,甚至如何面對一個犯過罪的人並尊重他,出發都是一樣的。

D:我跟Freddy(閃靈主唱)曾經在二二八公園舉辦反中國併吞演唱會,透過活動邀請二二八受難者家屬到現場演講,從那時候我開始認知到國家機器的恐怖。不論是中共或是中華民國政府,利用國家機器侵犯身為一個人的主權也侵犯一個國家的主權,對此感到反感。後來因為認識廢死聯盟執行長欣怡,那時候在處理蘇案,媒體呈現悲傷的受害者家屬,我們當下雖然也會對受害者家屬感到同情,但因為有著對國家機器的反省,才能看到其它面向,並且檢討國家制度壓迫人權的問題。

死刑不能解決問題,甚至埋葬了正義、憐憫及生命的成本

張:在大學求學時我讀到Malcolm X自傳,認識美國黑人民權運動,現今台灣或許很難想像因為膚色、思想、政治傾向遭到定罪甚至處決。但事實上台灣也有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因為你的政治立場與我不同所以我把你關起來,或是加以判罪處死。這讓我連結到死刑這件事,如果所有問題都可以用死刑解決會不會太簡單?這樣真的解決了什麼問題?把死刑作為一種排除異己的工具,我們成就的是怎樣的正義?所以我不相信死刑可以解決問題,既然如此,那何須死刑。我們應該討論除了死刑之外,能夠真正解決問題的方式。這些討論必須立基在民主自由的國家,能夠公平地傾聽人民聲音。所以回過頭來你會發現,廢死跟民主、人權都是連結在一起的。

D:身邊還是會有不少人認為,殺人償命、有罪當死,認為那些(犯罪的)人是製造問題的人,是「壞人」。你殺了一個你認為製造問題的人,你殺了他只是殺了一個人,而不是殺了問題。換個角度看台灣之光王建民,他是被台灣社會形塑出來一個正面代表,如果說王建民是我們的驕傲跟成功,是台灣之光,全民都與有榮焉。那當台灣社會出現了陳進興呢,一個負面代表。他犯了罪,我們卻說他的罪行與自己無關,彷彿他不是台灣是社會的一份子。一樣都是出自台灣社會的人,一樣是社會責任,王建民紅時,我們沒有為他奉獻卻都想共有榮耀;出現一個陳進興,我們卻不願意一起負擔社會責任。

被判重大罪行的人大部分都是弱勢,在社會比較邊緣的人。我們應該檢討為何罪犯會集中在弱勢族群?我們不去檢討根本問題,卻在犯罪出現時,繼續審判他們的罪,那何嘗不是一種對於弱勢者的壓迫。

張:正義跟憐憫,是我身為基督徒的基本信念。正義是追尋事情的真相,憐憫是對弱勢的關愛,死刑與兩者都衝突,我無法想像用殺掉一個人能夠解決事情。廢死有太多因素,一個人犯法理的罪,你想用死刑來處理,這可以討論;但如果他是因司法的程序錯誤被判罪,那他揹這個罪用死刑解決,像江國慶案,你能夠回復生命嗎?那是一個不可回復的過程。

        死刑對人命有巨大的成本,是生命的重量,我不能想像一個人的生命就這樣被我們殺死,誤殺的時候我們怎麼跟他說對不起,何況人的生死是句對不起可以解決的嗎?死刑埋葬了正義、憐憫及生命的成本,是我不能想像的。

D:社會上常有一個奇怪的想像,一直覺得自己是白曉燕,而不覺得自己是江國慶。兩者比例其實非常相近。社會集體恐嚇自己,以為社會混亂,所以我們需要死刑來自保,卻沒有想過極端犯罪的比例並不高。我們看見罪犯殺人的可怕,卻隱而不見我們放任國家機器用一樣的手段在殺戮「犯人」,如果我們認為殺人本來就是錯誤、不正義的事情,那怎麼會用以殺掉另一人來說明我們是對的?

觸發身邊的人思考死刑議題

D:2008年時我曾經在部落格上寫過一篇關於廢死的文章,那時候在許多網友甚至歌迷都不支持我的觀點,我會用最簡單的方法去跟樂迷講。例如有樂迷是基督徒,我就會跟他說耶穌當初也是被冠上罪名判死刑,耶穌是神所以能夠死而復生,假如今天我們判一人死刑,他或許有罪,但罪不致死,他不是神無法死而復生,這條生命是所有共處在這社會的我們應該負責的。那麼,什麼才是非死不可的罪?這也是該思考的問題。我們不介意將立場帶到台上,讓原本對議題不瞭解的樂迷,因為聽到我們談而進一步查詢資料進行瞭解。

張:我自己是教徒,看到許多人(包括教徒)都有「有罪當死」的想法。我也是老師,在學期中都會選擇一周來帶學生閱讀關於死刑議題的文章,希望藉由這些閱讀能喚起學生一些想法,我不敢說能改變大家的想法,但至少提供另一個觀看的角度。很多人支持死刑只是因為不清楚廢死的理由,那就告訴他們廢死真正的理由,讓意見相左的兩方又更靠近一步。

D:採訪前我問團員這個問題,他回答說現在最重要的人權議題就是馬英九政府呀!雖然是開玩笑,但政府展現出來的思想會嚴重的影響人民,如果我們一直對於國家機器沒有反思,那我們的人權就會不斷被侵蝕。例如在芬蘭演唱時,我問唱片公司人員有關挪威殺人狂事件,說廢死在台灣引起很大的爭議,他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反問我為什麼要死刑,對他而言處理公共議題裡沒有這個選項;死刑沒辦法解決問題,而罪犯是社會共同的責任。他出生成長在沒有死刑的環境,這樣的想法深植在他腦中。在我2008年寫那些廢死文章時,還比較保守地認為台灣或許不能立即廢死,但現在回過頭來看,我認為事不宜遲,不能再拖,對於廢死的遲疑都是再次的加強國家機器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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