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異語】翁麗淑X劉育豪

【怕死異語】翁麗淑X劉育豪

採訪、撰文/黃珮芬(鷺江國小代課老師、「怕死讀書會」核心成員)


麗淑一家人參與2011年蘇建和案無罪排字活動 (翁麗淑提供)

這次的怕死異語透過網路科技,同時採訪到頂港有名聲、下港也出名的「北麗淑,南小豪」兩位非典型國小老師!麗淑任教於新北市鷺江國小,小豪任教於高雄市港和國小,兩位同樣長期參與性別教育輔導團,推動性別平權教育,除此之外,麗淑也關心臺灣轉型正義議題,帶著學生認識二二八和鄭南榕,以及臺灣的民主運動,而小豪則是長期與在地環保團體合作,推動校園升空污旗以檢測空氣品質的運動,並在2013年出版《阿肯的歡樂之家》繪本,引領大小讀者看見多元家庭的可能。他們不只在課堂上傳授知識,更是以實際行動參與各種社會運動,帶領著孩子採取行動,鼓勵孩子從小做起,促成改變。

議題教學的開始

「其實我是從環境議題先開始關注的,」近年來在校園推動空汙旗不遺於力的小豪說:「在2007年性別所畢業之後,有一年,馬英九說沒有人反核,柯一正導演他們隨後不是躺在凱道上面喊出「我是人,我反核」嗎?那一幕對我來說非常衝擊!後來就開始將核能議題帶入教學當中...。」不過,如果性別也算的話,小豪其實很早很早就開始做議題教學,他補充:「我開始教書的第一、二年就在班上教性別」,「那時候我會在班上聽到有些孩子罵『你搞gay喔』,我聽了很不開心。於是就用一些教學方法去教他們,那時候剛好我也參加高雄市女權會的培訓,就把培訓的內容帶入班上教學。」

麗淑回憶,曾認為對政治或社會議題支持傾向是屬於私領域的她,早期很少將議題帶入教學,「直到大概2002年,有機會帶學生做網界專題(網路博覽會,是一個專題網頁化的比賽),那時候覺得應該要往社會關懷的方向走。」她形容,那是一個「爽」的開始!當時專題做的主題通常都比較安全、不太有衝突,但可以讓學生有很多討論和思考的議題。「後來也有帶學生做古蹟保留的專題,開始帶學生到拆除的現場,也開始和想開發的廠商及縣政府的官員、縣長有一些對話,越來越大膽,那是慢慢摸到核心的開始。」於是漸漸的,麗淑開始會在一般的班級帶入一些議題討論。

其實,這樣的開始聽起來好像都蠻平淡的,不論是因為一些社會事件發生的契機或者教材有關,但漸漸的,老師們想跟學生一起討論的議題越來越多...。


小豪(左)擔任2013年殺人影展志工 (廢死聯盟 攝影)

死刑話題的開啟

關於廢除死刑,小豪第一次接觸死刑的議題是在高雄看了風間聰(Toshi Kazama)的展覽,那年,廢死聯盟邀請旅美的日本攝影師風間聰來台展覽、舉辦座談,風間聰從拍攝、紀錄美國的青少年死刑犯開始,接觸罪犯也接觸被害人家屬,他本身也是重傷害的被害人,在思考犯罪成因與死刑對社會產生的作用之後,他支持廢死並參與相關運動。

小豪說:「那時候對死刑沒什麼概念,只覺得這個議題有點意思,展覽後也有座談,而有更進一步的了解。」他質疑:「國家為何有這麼大的權力可以殺人?」,之後小豪開始閱讀一些文章,雖然法律的文字有些難懂,不過就是挑一些自己讀得懂的故事。「後來,2013年台灣人權促進會南部辦公室跟廢死聯盟共同舉辦『殺人影展』,我受邀參與《我是Kuchu》這部談死刑與同志的影片映後座談,因此接觸到廢死聯盟。」

2010年,當時的法務部長王清峰不願意簽死刑執行令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麗淑說,當時她在閱讀課當中帶入關於死刑議題的教學。

「當時教的是媒體識讀,我準備了一些影片和短文帶入教學」麗淑說。不過,在教學過後,有些家長知道老師跟小孩討論死刑存廢,覺得很不妥,也有學生對她說:「我媽(或我家人)說他支持死刑,要我叫老師不要左右學生」。有位家長則是很認真地寫了一封信給學校,說這樣的課程不適合...。「事情鬧出來後,我覺得有些緊張,趕緊寫信給作家張娟芬,跟她說我用了她的文章來跟孩子談死刑存廢,也就此結識娟芬、開始參加廢死聯盟主辦的『怕死讀書會』...」。

那時候校長在朝會上跟全校說,有家長因為此事告到學校來,家長寫了滿滿兩張內容,表示現在的家長很多都是學識豐富,我們要做很多事情之前要更加謹慎等等的,「但我其實跟家長談了很多,感覺家長瞭解了我的理念和想法,雖然並沒有因此轉而支持廢死,但也不再那麼堅決反對…」這件事情就這樣有驚無險地落幕。


麗淑認為要堅強面對不同的聲音,培養孩子獨立思考的能力 (翁麗淑提供)

堅強面對不同的聲音

其實,有時候學校不希望呈現立場,最主要是不想惹麻煩,但有時候是,學校根本沒有任何的想法。

麗淑提到,這是來自於「害怕爭議」,老師害怕面對爭議的根源沒有解決,還是有一樣的擔心。她說:「教學前一定會擔心很多,反而是你真的去做了,就真的沒什麼好擔心了!」「通常教學時都會先想好,在面對反對聲音時,你背後的論述夠堅強的話,就可以好好地陳述。」小豪則認為,其實不需要害怕,只要有盟友一起,就可以一起努力,「如果不了解議題的話,參加NGO(社運團體)是一個很好的方法,而且NGO也很需要教育的專業去推廣,雙方是相得益彰。」

如何與孩子談議題

「剛開始在做廢死教學時,有個剛升上小三的孩子反對死刑的理由是『這樣子就沒有反省的機會了!』」小豪聽了嚇一跳,想說課程都還沒開始就有這樣的想法,真的很令人驚豔。不過,對於有效的議題教學,小豪說:「一般會認為最成功的教學是,不管教學者用引導還是講述的方法,都可以把學生從支持弄成反對,但實際上很難達到,那也不會是我自許的教學樣態。」麗淑接著說:「學生測風向的能力真的很強!」小豪說,如果在談議題時,他會讓學生的意見有機會陳述,「有個學生一直覺得說跨性別很『癩哥(閩南語音thai ko,骯髒的意思) 』,幾次教學後他還是這麼講,不怕被同學攻擊或被老師怎麼樣,我還蠻開心他願意講的。」

麗淑也分享某次跟學生談愛滋的課程中,「我們講了一些愛滋傳染的途徑,像一般擁抱啊或物品的交換,都不會感染,但有個小孩問說『萬一他一直來抱怎麼辦?』,就遭到同學們很多人大聲的攻擊『就說不會了嘛!』」,「這種時候我都跟大家講『不要這麼兇,因為就是有些人還是會害怕,他的害怕已經很久了,不是一下子就可以不害怕的』。」

小豪說:「當然我們會希望影響學生的想法,但我覺得如果能讓不同意見呈現在教學現場,就是成功的教學」他接著說:「社會就是多元組成,一定會有不同的意見,但我們不可以去傷害那些你不喜歡的人。」


接觸廢死議題之後,小豪質疑「國家為何有這麼大的權力可以殺人?」(廢死聯盟 攝影)

不思考的教學讓人擔心

麗淑:「常常我以為我們教會了學生如何思考,像是關於廢死的邏輯,可是當他回到電視機前聽到媒體、名嘴的對話時,他又開始習慣只接受訊息,又不會思考了...」。關於思考習慣的養成,小豪認為:「有時候是思考的習慣,從小就沒有老師帶他們怎麼思考,像寫讀書心得,只有這本書很好看、很有趣,就沒了!就這樣?真的很嚇人!所以思考的教育要從越小時候教起越好。」麗淑接著說:「因為我們是那樣長大的,曾有一段歷史是有目的的思想控制,國家不希望你想太多,以便施展國家威權、控制國民,但後來就變成一種習慣,整個社會就會落入『不要想太多比較好』的狀態」,她說:「過去在教社會科的時候,學生常常會說『課本怎麼說我們怎麼寫就對了』,如果連教社會科都是用這種方式,反正只要背起來就好,那孩子原先思考的本能、思考的快樂,就會不斷被扼殺。」

至於如何以死刑為主題,帶著學生思考這個議題,麗淑認為有三個階段可以慢慢達到:第一是願意去思索死刑這件事情,這樣的開始很重要,因為常常學生的狀態只停留在「壞人很壞,所以要死」,如此單一的觀點,若可以願意開始思索這件事情,就算達成最初階段的目標。在第二個階段是希望能更加知道死刑議題的全面性、更意識到這件事情的複雜,「我也不敢說我了解到什麼樣的程度,但要知道這件事情真的不簡單,儘管可能最後孩子還是選擇支持死刑,那也沒有關係。」第三階段是從第二階段的一些原因中,更深入去了解、去探索,有可能了解後他會更加疑惑,或者還拿不定主意,「但只要這樣,我覺得公民教育以及對話的可能,才有可能更容易產生。」

將社會議題帶入課堂,目的是讓孩子從議題的正反面立場進行討論,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不致人云亦云,同時能夠參與社會實際發生的議題,不致與社會脈動脫節。當然,麗淑和小豪並非唯一這麼做的老師,但是,兩位第一線的教育工作者希望將自己過去摸索、嘗試得來的經驗與更多老師分享,更重要的是,希望找到志同道合的老師,將廢除死刑的思辨帶到課堂上進行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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