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林義雄先生書

本文刊登於20140425蘋果日報

告林義雄先生書

作者:吳豪人(輔仁大學法律系副教授)

為了台灣的美好未來,不受歷代統治者汙濁人心所凝聚的惡業──核四廠的死亡陰影所籠罩,林義雄先生決意以無限期禁食的自殘方式,試圖喚醒馬英九政權(在林先生慈悲想像中的)最後一絲良知。如此的深心悲願,「究竟有沒有用」已經不是我們應該思索的問題。我們憤怒、焦慮、羞愧、惶惑無力等縱橫來去的情緒,我們聲援、集結、示威、施壓等具體行動的實踐,似乎都已經無法阻止林義雄先生的殉死。因為,我們清楚的知道馬政權不僅是舉世罕見的良心絕緣體,而且對於感受民意壓力尤為魯鈍。偏偏,我們挽救義人林先生生命的種種努力,最缺乏的,就是時間。當林義雄先生死亡,無論將激起何等巨大的民氣,甚至就算能夠成功阻擋核四興建、瓦解邪惡政權──這一切都將只是復仇,毫無倫理價值。

捨生取義是義人的選擇,迫人捨生取義則是邪惡的極致。但是,「被迫目睹他人捨生取義」的我們,「被迫目睹他人受迫捨生取義」的我們,又算什麼呢?

不僅此也。「迫使全國人民目睹林義雄先生受迫捨生取義」的馬英九政權,彷彿覺得這場惡謔的戲碼還不夠惡謔,居然又奉送了一個餘興橋段:為了移轉國人的注意,決定再處決七個死刑犯。酷吏羅螢雪的算盤大概是:一個義人要尋死,我們就給他七個惡人陪葬。義人之死,固然凸顯了政府的不義,令政府有些尷尬;但政府同時也「正法」了七個惡人,卻能夠滿足嗜血國民的正義需求。兩相乘除,嗯,政府還是站在正義的這一邊的。

新約聖經裡記載,當貪腐墮落的尤太聖俗權貴叫囂著非致耶穌於死地不可之際,來自法律帝國羅馬的殖民者總督彼拉多,仍然試圖依法做最後的緩頰。彼拉多說,踰越節就要到了,依照你們尤太人的律法,可以在踰越節赦免一個罪大惡極的囚犯。我建議,就赦免耶穌吧。但是那些尤太權貴堅決不允,他們寧可赦免一個最為惡名昭彰、行將就法的大盜巴拉巴,也非釘死義人耶穌不可。於是,義人死,大盜生。

宗教家強調的是「耶穌之死,改變了全世界」,心腸柔軟的文學家顯克微支著眼的,則是自忖必死,卻眼睜睜看著義人代他而死的,大盜巴拉巴的心理創痕。如果我們將林義雄先生比擬為義人耶穌,那麼,誰是巴拉巴呢?

第一種可能,巴拉巴就是核四始作俑者的歷代政客;第二種可能,巴拉巴就是馬英九政權;第三種可能,則我們都是巴拉巴,因為這些政客──特別是馬英九政權,正是我們親手投票選擇出來的統治者,而且還選擇他兩次。當以上三種可能的巴拉巴驚覺、痛省:他的存活源自於義人的喪生,他的罪惡得以濯清源自於義人所流下的鮮血,因而自此走上義人之路,那麼,這段新約的歷史故事就不再只是故事,而轉化為動人的正面力量。

然而,屬於第二種可能巴拉巴的馬英九政權,不但毫無悔念,不但要愉悅地釘死林義雄,甚至還泰然自若地額外奉送七個巴拉巴的賤命!這個處決死囚的決定,已經清楚顯示了:馬英九政權不但永遠不可能成為重生的巴拉巴,他們甚至遠遠不如貪腐墮落的尤太聖俗權貴,遠遠不如甘願置身局外的外來殖民者彼拉多。

敬愛的林義雄先生,面對如此邪惡到無以復加的政權,死亡絕對不應該是你的選擇。

戰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