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影展
自2004年初冬,歷經了六屆殺人影展、十五年時日,死刑仍然沒有因其種種爭議而消失在當今台灣,但這漫長的時光並沒有就此虛度,死刑的支持與反對,仍然不斷地在對話,不斷地在尋求解答。
【影評】《親切的金子》:當復仇遇上贖罪,正義還剩下多少潔白?
文/薛舜文(數位媒體工作者)
韓國導演朴贊郁的「復仇三部曲」在影史上留下深刻印記,《親切的金子》(2005)作為最終章,不僅延續了前兩部的冷峻與殘酷,更以女性的視角開啟對「正義」與「贖罪」的追問。這部電影表面上是一則復仇故事,但內裡卻像是一場關於道德、宗教與人性的深度辯論。
電影的結構清晰,可以分為三部分:其一,金子因頂罪入獄,在監獄裡以冷靜與善巧逐漸建立人脈;其二,出獄後她展開縝密準備,逐步靠近真正的加害者;其三,復仇行動終於上演。故事的源頭是一樁震驚社會的兒童綁架撕票案。雖然真兇另有其人,但金子卻因為種種原因背負罪名,替兇手入獄。多年後,她終於重獲自由,卻選擇不再沉默,而是召集受害者家屬,共同完成一場殘酷卻帶有儀式感的審判。
贖罪與宗教意象
本片最鮮明的特色是宗教性的「贖罪」符號。從開場她被稱作「親切的金子」,到出獄後牧師的關懷、她自己選擇素白的形象,都讓觀眾感受到基督教式的「潔白」隱喻。但導演並沒有讓故事流於單純的善惡對立,而是將「贖罪」與「復仇」纏繞在一起。
金子在別人眼中或許是「替人頂罪的壞人」,但在獄中,她又因幫助其他受刑人而被視為有情有義的角色。這種矛盾正凸顯了善惡並非二元,而是相對與流動的。正如我們每個人,都可能在某個故事裡成為壞人,卻同時在另一個故事中是別人的庇護者。
復仇的合理性與矛盾
金子的復仇動機有其合理性,對應了古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世界觀。她在獄中十餘年,不斷思索如何一步步逼近真兇,甚至以表面的善行收買人心,為的就是鋪陳出獄後的局。這樣的耐心與決心令人震撼,卻也暴露了另一個矛盾:她的善行並不純粹,而是隱含著殺機。
影片中最令人震撼的一幕,是金子將受害兒童的父母集合起來,讓他們面對加害者,並由他們親手執行「審判」。這段情節不只是復仇的高點,更是一場集體的心理拷問。觀眾不禁思考:當法律無法滿足受害者的正義感,私刑是否成為唯一出口?但如果人人皆可自行執法,社會秩序又將如何維繫?
法律、公義與無力感
《親切的金子》讓人反思法律與公義的邊界。法律被視為人類社會的最低限度道德規範,但它真的有權柄去判斷一個生命的價值?即使刑責嚴峻,惡行依舊層出不窮,於是觀眾心底會問:所謂的「正義」究竟應該如何想像?
當我們將問題放大到社會層面,思考就更為尖銳。若我們面對的是龐大的不正義,例如共產極權或威權統治的國家,法律本身是否還能被視為正義的代表?或者它已經淪為壓迫的工具?金子的故事,某種程度上折射了這種無力感:當制度失靈,人們只能依靠自己的方式去討回公道。
人性與「潔白」的難題
電影最後,金子對女兒說出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Be white, live white.”
這句話看似單純,卻留下無盡追問。什麼樣的活法,才算潔白?是拒絕傷害他人,還是勇於追討正義?當正義與殘酷重疊時,我們是否仍能保持「潔白」?
或許,導演想告訴我們:潔白不是沒有瑕疵,而是在人生的黑暗裡,仍努力去尋找光。金子的故事,既是復仇,也是一次自我救贖;既殘忍,也帶有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