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影展
自2004年初冬,歷經了六屆殺人影展、十五年時日,死刑仍然沒有因其種種爭議而消失在當今台灣,但這漫長的時光並沒有就此虛度,死刑的支持與反對,仍然不斷地在對話,不斷地在尋求解答。
【影評】《帶針的女孩》:「天使製造機」背後,女性主體性的裂解與重建
文/陳虹瑾(新聞工作者)
想像一個情境:一名女性連續殺害多名嬰兒,會如何在媒體上被呈現?殺嬰女魔(或女魔)?嬰兒墳場? 一個世紀前的歐洲,人們與媒體稱這宗案件為「天使製造機」。
「天使」的比喻當然是個地獄哏:嬰兒們是「被成為天使」;「製造機」指的是使嬰兒死亡的加害者:達格瑪。電影《帶針的女孩》(丹麥語:Pigen med nålen)靈感源自1919年丹麥連環殺嬰犯達格瑪·奧弗比(Dagmar Overbye)案,歷史上的達格瑪被控殺害9至25名嬰兒,其中很可能包含自己的孩子。她1921年被判死刑,後改為終身監禁,1929年死於獄中。
電影裡「拿針的那位女孩」並非達格瑪,而是年輕女子卡洛琳(Karoline)。她在戰後哥本哈根艱難求生,先生遠赴戰場卻杳無音信,為申請遺孀撫恤,到處碰壁。她申請補助未果,卻意外結識工廠上司情人,懷孕後對方卻無意撫養,與此同時,她丈夫彼得(Peter)戴著面具而返,面具之下是被戰火毀掉的五官。她轟出丈夫,攜帶長針至公共澡堂,企圖在浴缸裡親手為自己墮胎。
卡洛琳被年長女子達格瑪救起,對方說服她產下孩子。卡洛琳生產後將女嬰送往達格瑪開設、以糖果店作為掩護的秘密收養所,達格瑪稱會將嬰兒們送往律師、醫師家庭,並向這些出養嬰兒的母親們收取費用。卡洛琳沒錢,遂以母乳償還出養費,留在糖果店擔任嬰兒們的乳母,視達格瑪為善良的庇護者,然而,卡羅琳漸漸察覺不對勁,在目睹達格瑪殺死一名嬰兒後,她意識到自己的女兒可能早已遇害。夾在喪女、戰後貧困、情感錯位與身體恐懼之間,卡羅琳的主體性被撕裂;在面對「收養者其實是殺嬰者」、「丈夫成了陌生人」的多重現實下,終於選擇揭發真相。
多重壓迫下的主體重建
但別忘了,卡洛琳當初帶針走入公共浴場,原是為了殺嬰——殺她自己腹中的嬰。彼時她不是無辜的旁觀者,而是主動尋求終結生命的人。殺嬰動機也許是絕望:戰後生活貧困、社會不接受未婚懷孕、情人拒絕承擔責任。
這正是《帶針的女孩》最殘酷也最人性的轉折之一:當卡洛琳後來在達格瑪的「收養所」照顧別人的嬰兒時,逐漸與這些無辜生命建立情感連結。她逗他們笑,像母親一樣餵奶。也許她曾想殺死的,不是嬰兒本身,而是重複的羞辱和壓迫。正因如此,當她目睹達格瑪掐死嬰兒時,感到震驚內疚。她既是動了殺嬰念頭的人,也是後來為眾多嬰兒奔走的人。
另一值得關注的人性轉折,是卡洛琳與丈夫彼得重建的感情線。彼得赴戰場期間,卡羅琳歷經情感與經濟困窘,與上司發展戀情以致懷孕,一度盼望入住上司豪宅。鄉土劇般「母憑子貴」的想望,反映出女性對於經濟穩定的渴望,更反映缺乏社會支持下,女性能做出的有限選擇。
彼得回家後發現卡羅琳已懷有他人骨肉,仍表達願將孩子為己出,也明言在戰場失去生育能力。這一點為角色增添複雜性——他不是只是個想恢復父權秩序的男性,也試圖在傷痛中重建新的家庭結構(即使卡洛琳拒絕留下嬰兒)。彼得的創傷不只表現在身體,也經歷精神崩潰(PTSD)、情緒失控,最令人心痛的,是投身馬戲團,揭去面具,將殘缺外貌作為謀生工具,成為「異形表演班」的演員,在社會不接納殘缺與精神病患者的時代,被迫在邊緣求生。殘缺之人彼此扶持,是常見的戰後肖像之—:在剝奪選擇的社會裡,人類仍有能力長出倫理與情感。
➤ 《帶針的女孩》(The Girl with the Needle)影片介紹
➤ 回殺人影展8 Back to the 8th Murder by Numbers Film Festiv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