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情感上無法放下」—死刑替代方案公民審議南部場觀察

文/ 王佩淇

五月下旬,廢死聯盟籌備了一整年的「全民做伙參詳」活動正式開跑了,從台灣最南邊的屏東開始,接著嘉義、台南、高雄,跑過南部四縣市,想要跨出同溫層,離開台北都會圈,跟更多人接觸,討論死刑替代方案。

五月,南方灼熱,令人浮躁的高溫,我們在冷氣房內展開討論。主辦單位準備了兩場專題演講穿插於審議討論中,講的是有關死刑的基本知識、替代刑罰與配套措施,在討論前為大家補充相關背景資料。小組討論裡,便利貼、大海報等公民審議常見的小道具,等待著大夥的參與。如同主辦方不斷強調的,這場活動的主體是報名前來的參與者,需要大家提出意見、表達看法,廢死聯盟在此只作為一個平台建構/提供者,不參與討論,不加入勸說;而小組主持人的作用則在於協助大家整理所提出的想法,歸納、收斂、確認所有參與者的意見有被呈現,不引導討論,不提出自我意見。

身為剛加入廢死聯盟的新鮮人,沒有參與過去一整年的籌備,也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場審議,我被賦予從旁觀察活動的任務,與我的夥伴們隔出一段距離。

我在其中穿梭,用眼睛看,用身體感受,試圖記錄或者捕捉一瞬之光,如果可以的話,想要傳達這份熱切盼望彼此對話的氛圍讓更多人知道,如果可以的話,包括那些在臉書上對著廢死聯盟謾罵的帳號。

因為在此刻,當有一群人願意用寶貴的周末時光,聚在一起花四個多小時的時間,只為聽聽其他人對死刑替代方案的想法,同時另一頭,惡毒的攻擊言論正透過聯盟的臉書私訊傳入我的手機。那個當下,我有一點錯亂,或許是正午陽光太烈,或許是人心太複雜。

周末過後,迎接我們的是更高張的恨。接連幾天,台灣各地傳出多起重大刑案,主流媒體報導鉅細靡遺,視偵查不公開如無物。群情看似激憤,我卻不禁想起那個周末,在南部各地遇到的與會者們,無論意見異同,那些真誠而清澈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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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重大犯罪其實對社會中的每個人來說都是集體受傷,當「我們」構成一個社會,共同渴望的其實沒那麼不同。我們都希望活在一個安全的社會,不受暴力威脅、不被恐懼綁架、不受司法戕害、不成為隨機殺人事件的犧牲。受害者,何其無辜,被害者家屬的失去,哭到無聲的痛。所以在討論過程中,我們聽到有人質樸的呼喊「我在情感上沒有辦法放下」,如果遇害的是自己的家人,我情感上沒有辦法。我們還聽到有人提出極刑的可能,「用鞭刑我就會怕」,赤裸的皮肉痛讓人無法別過頭。過不去的是人性,但是人性中同樣有的另一端叫做諒解。理解「人終究還是要回歸社會」、「犯罪背後是整體社會的失能」、「一個人都不能放棄」,有人願意用更寬容的態度去看待,看待社會之罪如何成為個人之傷,在一個人手中化作利劍刺向他者。當我們去討論血是如何冷卻的,當我們去看所有曾經被放棄、不被接納的犯錯者,我們有機會去談得更深入。何謂人性尊嚴,何謂生存最低標準,教化該怎麼做,被害者家屬很可憐,那加害者的家屬呢?無聲的眼淚、一輩子的標籤,「在學校被欺負、走在路上被打」,那些鮮明又不堪的成長回憶,是否構築了下一個犯罪溫床。

提出意見的兩端,可能同時存在於人心中,正因議題的複雜與糾結,我們需要往下談,不要讓每次的討論僅止於爭執、流於對立。我們理解殺戮的艱難,更理解仇恨的簡單,正因如此,我們無法說服任何一個人接受,只能創造一個平台,提供更多資料,等待你來,理性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