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死星期四X怕死讀書會《加害人家屬:不能哭也不能笑的無聲地獄》

文/林安冬(廢死聯盟志工)

編按:

《我們與惡的距離》播出至今不過一年的時間,每當有重大刑案發生,許多情景卻仍在現實生活中不斷上演,也許我們可以有機會透過《加害人家屬:不能哭也不能笑的無聲地獄》這本書來好好了解同樣是被害人的加害人家屬。

本次【廢死星期四】怕死讀書會,我們一起來談談《加害人家屬:不能哭也不能笑的無聲地獄》這本書,邀請到辦理過許多重大案件、長期與被告及家屬接觸的法扶律師薛煒育,以及紀錄片《我的兒子是死刑犯》導演李家驊,就他們的經驗和觀察來分享。也請廢死聯盟法務主任林慈偉來跟我們一起談談他在實務上的見聞。

img_2363.jpg

「想到被害人與被害人家屬,我們身為加害人家屬無論多麼悲傷痛苦,都沒有立場開口。」

薛煒育律師是法律扶助基金會的專職律師,辦過許多重大刑案的他,不只幫被告辯護過,也擔任過告訴代理人,替被害者發聲。煒育被廢死聯盟的法務主任林慈偉稱作是「全台灣背負最多人命的律師」,但當他一拿起麥克風,開口分享的案件,卻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小案件」—詐騙車手。低收入戶的家庭出身,一個剛滿18歲的少年,中輟的他為了打工賺錢,就去當車手。在與被害人談和解時,少年誠心認錯,他的父母也非常願意賠償,可是面對被害人,少年的父母卻低著頭,久久說不出話,因為他們害怕開出的金額會被對方認為沒有誠意。薛律師說,站在被害人的立場,一定會希望自己的損害能夠盡量被填補,「可是我們真的賠不起那麼多錢。」身為加害人家屬的他們,能說什麼?又,如果是更嚴重的、牽涉生命的犯罪,金錢可以彌補嗎?

他們也很想知道,他為什麼殺人?

煒育提到,曾辦過一個案子是兒子亂棒打死了自己父親,他的家人同時身為被害人家屬和加害人家屬,起初非常不能諒解他,甚至請求法官重判。後來在訴訟中才挖掘出事情的脈絡:這個父親長期酗酒,且酒後家暴。事發當天,父親又喝了酒,跟兒子起了爭執,父親把球棒砸向兒子,兒子敲了哥哥的房門尋求協助,但哥哥在睡覺,沒有反應,他退無可退,只好拾起球棒反擊,於是發生了這場悲劇。而更多的案件中,家屬們的疑惑是找不到答案的。

img_2165.jpg

我其實只能幫上一點點忙,更多時候,我的努力是無效的。

曾有一個殺人未遂的案件,在兩年的纏訟過程中,被告的妹妹懷孕了,這個妹妹不僅每一次到庭,只為了「可能」在最後開完庭的時候和哥哥講上一些話,還總是挺著大肚子去看守所看他,這也是煒育執業生涯中見到的其中一個加害人家屬。煒育最後一次和被告的妹妹聯絡,是她寄了一條彌月蛋糕給他。身為被告的律師,能做的除了維護被告訴訟上的權利,煒育也試著去設想家屬的需要,雖然更多時候,被告或家屬不一定領情,但只要能改變一點點、避免一些些悲劇的發生,他說:「這樣就夠了」。

法律之前,人人平等?

《我的兒子是死刑犯》導演李家驊說,這些年他拜訪監所的感觸是,非常多的受刑人都是在社會上相對弱勢的人,他們也許教育程度不高,所以不懂如何為自己辯護,於是很容易被法官認為是「不知悔改」。所謂的「法律之前,人人平等」這句話,家驊說,他並不相信。這並非指責司法人員,而是因為「法官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會有其『主觀』意識」這是無可避免的。

img_2241.jpg

我們很難用一個簡單的斷面去理解整個生命的狀態

死刑犯也是人,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從父母親的角度來看,他們很可能真的不瞭解自己的孩子為什麼會這樣,甚至家驊親耳聽過許多加害人的父母說:「多希望當時死掉的是我的孩子!」可見家屬是多麼地痛苦。家驊提到他認識的一位曾經作姦犯科的更生人,他在改過自新後當了老闆,雇用的所有員工都是更生人。親眼見證這麼壞的人,都能夠變好,家驊感觸極深地說:「我們很難用一個簡單的斷面去理解整個生命的狀態」。而讓這個更生人大徹大悟的關鍵人物,是他的太太。他的太太在他剛出獄、沒有人願意搭理他的時候,陪著他在鐵皮屋裡蓋著報紙睡覺,讓他非常感動,繼而有如此大的改變。加害人的家屬往往是最能拉住他們的人,但我們的社會卻不願意支持加害人或其家屬。

連坐文化—加害人的家屬也是罪人

李導演說,我們常常看到犯罪者的父母出來道歉,這就是「連坐罰」文化的展現。對加害人的家屬來說,能夠做的,似乎只有「切割」。《我的兒子是死刑犯》中,其中一個死刑犯的哥哥被別人打斷手,他的家人對外只能否認自己是加害人的家屬,搬家再搬家、一逃再逃。

「我已經很久沒有走那一條前往接見室的通道了」

廢死聯盟的法務主任林慈偉曾經幫一個死刑犯打電話給他的母親,他的家人已經很久沒去看過他了,而冬天來臨,他需要一條厚棉被。慈偉撥通電話,但對方沉默許久,最後吼了一句:「你要做什麼啦!」慈偉說,他可以想像加害人的家屬這些年來飽受媒體和街坊鄰居的指指點點,才會變得這麼害怕、防備,而那條厚棉被,廢死聯盟就買給他了。有非常多家屬,真的只能選擇和加害人切斷關係,曾有一名死刑犯對慈偉說,他已經很久沒有走那一條前往接見室的通道了,長達兩、三年的時間,沒有任何人來看過他。

其實他們都只是普通人,是別人的爸爸、隔壁的阿伯

前陣子有個死刑犯請慈偉幫忙聯絡他的女兒,這個女兒現在是一名大學生,在11歲的時候就因為父親犯了罪而被交給阿公、阿嬤養,慈偉打給她之後,當天下午便再去見了這個死刑犯。他說,這個父親一聽到女兒的消息,馬上回復到一個「爸爸」的角色,聽得出來他對女兒感到非常驕傲,卻也歉疚萬分。慈偉說明,認識這些死刑犯,讓他更堅定地支持廢除死刑,他們也是人,是別人的爸爸、隔壁的阿伯,並不是長了角的惡魔,也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

接觸的資訊越多,看到的會越全面

慈偉認為,當我們對一個人的認識越深,就會對於「死刑」越感到遲疑。我們不需要真的成為加害人或被害人的家屬,才去碰這個議題,因為那是一件非常傷心的事情。只要願意去接觸更多資訊,讓自己去看、去思考,無論是電影還是法庭觀察等等,都是認識這個議題很好的方式。

img_2357.jpg

最後,慈偉提到,廢死聯盟幾年前出版的《隱形的吶喊—犯罪被害人心內話》,採訪了十位「犯罪被害人」,他們分別有著不同的樣貌,而其中三位就是「加害人的家屬」,事實上,他們亦是這些犯罪中的「被害人」。

複雜的社會案件與看似對立的社會議題,其實只要願意多一點理解,也許就能撐出彼此喘息的空間,哪怕只是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