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死星期四】犯錯的人,也是受傷的人──從《創傷的智慧》紀錄片談起

文/廖宗德(廢死聯盟實習生)
編輯/吳奕靜(廢死聯盟執行秘書)

犯錯的人,也是受傷的人──從《創傷的智慧》紀錄片談起 
時間:2021年8月12日(週四)晚上7點 
地點:線上會議
主持:馮喬蘭(人本教育基金會理事長)
與談:郝柏瑋(諮商心理師)、留佩萱(諮商心理師&出版作家)

創傷的智慧(The Wisdom of Truama)紀錄片 

我們經常從新聞報章媒體雜誌中,看到毒品上癮之類的新聞,對普通人而言,上癮物質好像離自己的生活很遙遠,但其實不只是藥物成癮而已,更多的還有暴力成癮、性成癮等等…..在紀錄片中,醫師嘉柏・麥特(Gabor Maté)訪問監獄受刑人發現,至少六成受刑人在兒時曾經歷六件以上逆境經驗。這些兒時經歷的傷痛和困擾,長大後更直接、間接導致了他們的「成癮行為」。當社會上不了解為何成癮與創傷的連結,則會將一切責任推就於個人,讓因為受到創傷而成癮的人跌落無盡深淵。 

成癮是為了逃避或是忽略過去所發生的創傷,當我們不認識創傷,那我們就會對於成癮帶有負面的看法。而面對重大刑案時,我們能否用理解「創傷」的態度來看待他們,試著看見他們的過去、了解他們的脈絡、理解他們的創傷,進而一起努力避免之後會有類似事件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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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傷,是與自己開始失去連結

佩萱分享,紀錄片中說的創傷,指的是跟自己失去連結 (disconnection from self) 的情況。創傷的發生,可能是我們在孩童時期發生或大或小的事件,當下乏於有人提供情緒或感受上的引導協助,在不知道可以如何應對情況下,為了生存,我們選擇讓自己與感受分隔開來。因此創傷並不是一個事件,而是這個痛苦的事件發生時,我們的身體產生了什麼樣的反應。

而創傷知情 (trauma-informed) 其實是一種我們看待事情的眼光。美國藥物濫用暨心理健康服務署 (Substance Abuse and Mental Health Services Administration,簡稱SAMHSA) 認為創傷知情有四個要素:理解創傷、辨認創傷、利用創傷知識做回應、防止再度受創。當情緒湧現或藥物酒精成癮行為出現時,我們是否能夠理解其背後是來自於創傷,可以進一步用不同的方式來應對這樣的人,甚至能夠去檢視在工作、生活的場域有沒有哪些作法、政策是容易引發創傷,可以重新調整。

影片中也提出創傷的不同層次,原生家庭的創傷,很可能不是只從你的父母開始,而是早已經在你的家族世代傳承很久了。這個創傷的循環可能一直到家族中的某個人意識到或察覺到自己經歷過創傷、願意面對創傷,並試著做出改變,療癒與復原,才有可能停止,這是一種世代創傷。從一整個國家的角度來說,也可能有歷史創傷或文化創傷,如猶太人在納粹時代受到大屠殺的歷史創傷,或者台灣也有白色恐怖歷史的影響;原住民族與自身文化的斷根也屬於一種文化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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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的生長樣態是回應土壤的資源,而成癮行為也可能是回應當時環境帶給我們的創傷。圖/留佩萱提供

每個人在應對創傷時,會透過不同方式來應對,除了酒精、藥物或性愛成癮、食物成癮等狀況,也可能是開始慣用大腦性分析一切,拒絕感受、透過非常強調取得財富、地位或權力來獲得安全感與價值感等等。這些因應方式也顯示出,其實我們與成癮者的距離並不遙遠,這些行為背後的根源,也可能有著很類似的情緒困擾。成癮者光是能夠在貧瘠的資源下生長存活,就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在創傷知情的視野觀看成癮者,也能夠理解到光是能夠度過受創事件,都代表他們身上擁有的韌性與復原力。這也是紀錄片想要帶出來的深意。

佩萱提到一個自身的經驗來跟我們分享關於「社會的集體創傷」這件事。為何在公園時,有些人可以看著無家可歸的人們,卻沒有任何同情心,繼續與他人嬉戲野餐?之前也曾發生台灣Youtuber用酒精水球砸向未戴口罩的無家者的事件,這些是因為我們已經某種程度麻痺了自己的感受。平穩的社會不代表不會有創傷的產生,正因為我們活在充滿創傷的社會,在面對創傷時,也要試著去保有容納情緒與痛苦的空間。在創傷到復原之間,透過正視自身的情緒與需求,找回與自身的連結,同時也是跟內心小時候受傷的自己說說話。

最後,她引用紀錄片中麥特醫生的說法,「The wisdom of trauma其實有兩種涵意,第一種是:從處理自己的創傷,找到智慧。而第二種意思則是:創傷出現的症狀,都是身體保護自己的智慧。」兩個解釋都將「創傷的智慧」做了很美的詮釋。佩萱也邀請大家一起繼續探索內心的問題,與身邊的人共同創建出「創傷知情」的社群,一起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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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通常選擇責怪犯錯的人、非行的人,而不是探究為何他們「不在正軌」。圖/Photo by Kat J on Unsplash

我們身處在一個充滿創傷的世界

社會通常選擇責怪犯錯的人、非行的人,而不是探究為何他們「不在正軌」。諮商心理師郝柏瑋提到,有一些方法可以來檢視自己的回應是不是有真正對應到當下發生的事情。比如當線上演講出現延遲,你會選擇責怪主辦單位,或先了解發生什麼問題導致延遲?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過創傷的體驗,但社會傾向直接責怪犯錯的人,認為那是個人的選擇,但真的如此嗎?柏瑋介紹「解離」的概念,「解離」是人躲避危險、回應環境而發展出來的一種保護機制。那是讓自己暫時不會感受到痛苦的方式,或許在他人眼中會不知所以然,可是對於當事人而言可能是短暫的救贖。

以孩子與母親的互動方式為例,當孩子的哭泣時,照顧者表達出了憤怒或是直接破口大罵時,孩子可能感受到的是:你的情緒一點都不重要,我根本不在乎。而這些回應方式都有可能成為孩子日後的創傷。孩子的情感認知與界線是從小就開始發展的脈絡,會隨時間浮動、變更。紀錄片有一位受訪者的訪談中也提到,自己年輕時曾遭到計程車司機強暴,整起事件成為她日後的創傷。「歹徒非常了解誰是最脆弱的對象」她說,這樣的狀況將她推向與創傷類似情境再次發生的恐懼深淵。當我們的情感發展因為創傷而有所損傷時,就會像是沒有保護罩的超人,即使外表強大,卻經常不堪一擊,創傷的循環可能延續下去,直到有人察覺。

我必須要做一個有用的人,不然我不被看見

柏瑋分析,具有創傷成癮的人通常有幾個在他們心中不斷發酵的信念。第一:我必須堅強,只靠自己最好;第二:我必須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第三:唯有我病重了,才值得被人照顧。同樣的狀況不只發生在青少年身上,就連成年人也會有這種想法。

很多孩子在升學主義的壓力下,被灌輸「沒有第一志願,我就什麼都不是」的觀念。非行少年也可能為了在同儕中展現自己有多「厲害」而做出犯罪的行為。過去的創傷讓他們認為如果沒有證明自己的價值,就毫無存在的意義可言。這是結構性/系統性跨時代的創傷,與家族內部的創傷不同,這種創傷是由整個社會共同經歷。在這種創傷中,我們經常看不到性別、性傾向、種族、語言、宗教、階級等因素…而直覺地將責任歸咎於個人或家庭。

犯罪的人:對自身感受麻痺

佩萱也補充,雖然前述較多是關於傷害自己的人,但在看待傷害他人的人(如罪犯)時,也可以理解到的是,人其實非常複雜,犯罪的脈絡往往不是非黑即白。做錯了事情應當負起責任,這是一種觀點,但同時也可以看見一個人之所以成為今天的樣子,很大部分是來自於過去的養成。理解一個罪犯,並不會等同於他不需要去為他的行為負責任,重要的是我們如何讓整體社會可以同時保有這兩種觀點,可以去思考怎麼預防、避免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去協助每個人能夠更健康地成長。

主持人喬蘭聯想到自己多年前讀《暴力失樂園》這本書,書中曾接觸治療暴力犯罪者、重刑犯的人曾提出的論述,說明多數犯罪者的生長過程,曾受到許多不當對待,在過程中養成了一個對自身感受麻痺的人。犯罪時之所以能夠痛下重手,也是因為他對自身感受麻痺,進而也對他人的感受失去連結,因為不懂得將對方視為一個「有知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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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Ubuntu」,能讓犯錯的人知道,他雖然犯了錯,但還是群體的一份子,還是一個值得被愛與有能力愛人的人。圖/郝柏瑋提供

找回與自己的連結

柏瑋結尾提及,在非洲部落有種儀式叫做「Ubuntu」,當有人犯下如偷竊、傷害他人等錯誤時,部落的人會將犯錯的人圍在中間,並請認識他的人在圈外,開始讚美他的「好」,讓大家知道他的好。透過「Ubuntu」,能讓犯錯的人知道,他雖然犯了錯,但還是一個值得被愛與有能力愛人的人。我們的社會必須創造相當程度的包容性架構來支撐各種不同的人,讓我們重新認識創傷,去回到自己的情緒上,找回與自己的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