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進祥:脆弱之心與傾頹的愛

文/吳展松(廢死聯盟志工)

在璀璨星空下的河濱公園,一名渾身酒氣的老年男子躺臥在河堤旁,嘆息為什麼得癌症的是他、嘆息為什麼提早退休妻子卻和別人好上了、嘆息為什麼成天喝酒讓腦袋更不好使,也許不怎麼嘆息基於防衛而扣下板機,但絕對嘆息讓那兩個男人成為兩具冰冷的遺體,就在今夜,這名年邁的男子成為了殺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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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上,太太成為了前妻,但實際上前妻仍是他傾注此生所有的太太。Photo by Marco Bianchetti on Unsplash

崩解的戀情

方進祥國小成績不太好,智商也在正常與障礙的邊緣,在那不怎麼注重學歷的民國五十年代,他決定國小畢業就去當麵包店的學徒,而這麵糰,一揉就是一輩子。直到他62歲那年因為癌症而身體不堪負荷,只好將自己拚搏好幾十個年頭的麵包店收了起來,提早退休,然而,沒想到這職涯的結束卻是苦難的開始。

相較於方進祥,方進祥的前妻則較為精明幹練,深受方進祥的信任與愛戀,基於信任,方進祥將麵包店的所有財務都交給前妻負責,也將繼承到的房子登記在前妻名下,甚至聽從前妻的建議,在房子還登記為前妻所有的情況下,與前妻假離婚,讓前妻免於賭債的追討。因此在形式上,太太成為了前妻,但實際上前妻仍是他傾注此生所有的太太。然而,每段戀情都有不同的難題,不是每一對戀人都能夠攜手度過每一道難關。爭吵,幾乎是方進祥與前妻每天的日常,而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口角中,前妻逐漸萌生起離開這段關係的念頭。

前妻的新戀人

方進祥與前妻的不和,在方進祥罹癌退休後變本加厲,在麵包店還沒停業前,前妻顧及子女與麵包店的生意而不捨離去,而在停業後,前妻得以開始探索各種休閒活動,最後迷上住家附近的卡拉OK店,將那裡視為其精神的寄託,並且戀上在那裡結識的友人,常常從白天出門,到深夜才回家,最後甚至帶走家裡值錢的物品搬去與新戀人同住。在那個小小的村莊,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傳遍整個村落,方進祥的前妻與別人好上了,自然成為了所有鄰里茶餘飯後的話題,這在被公認為大男人主義的方進祥心裡,猶如墜心刺骨的酷刑,他苦惱他一輩子最愛的人就這樣被騙走,他怨恨一生的積蓄就這樣拱手讓人,他擔心子女無法順利繼承家產,他開始每日無止盡的糾纏,時不時就前往前妻常常流連忘返的卡拉OK店,乞求前妻回家。

瘦弱的方進祥每次前往卡拉OK店尋找前妻時,前妻的新戀人及其友人都會極力阻擋,期間找來警方也無法阻止方進祥持續騷擾,新戀人便開始對方進祥暴力相向,甚至與多名友人前往方進祥住處毆打方進祥。討不回妻子,也討不回房子,討到的只有一身傷,方進祥開始出現憂鬱的症狀,並且開始酗酒,心情不好就去找前妻,找不回前妻就更加鬱悶,酗酒、憂鬱不斷地加深這個惡性循環,並且有了自殺傾向,在萬事俱備時,因不捨女兒難過才作罷。

桌上的空酒瓶

這一天,因為聽聞前妻將房子拿去貸款,喝了酒的方進祥又來找前妻討房子,毫不意外的又遭到前妻的新戀人與友人欺負,回到家後,方進祥又嚥下了半瓶高粱,但卻怎麼樣也嚥不下這口氣,他拿著友人抵押在他這的手槍,再次前往前妻所在的卡拉OK店,但抵達之後,摩托車還沒停好,就被前妻的新戀人打趴在地、鼻血流得滿臉、頭暈腦脹,正當前妻的新戀人準備追擊時,方進祥忽地拿起手槍,往前妻新戀人開了幾槍,另一名長期毆打方進祥的人見狀衝了過來,也遭到方進祥的槍擊。兩名男子倒地之後就不再爬起,這長期欺凌方進祥的兩名男子再也無法對方進祥的肉體造成傷害,但他們卻永遠攻佔了方進祥的心底,讓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更加千瘡百孔。

看著躺在地上的兩具冰冷遺體,方進祥驚覺犯下滔天大錯,不知所措的他騎著摩托車躲到河濱公園一整夜,陪伴著他的是無止盡的悔恨,以及隔天一早將他逮捕歸案的警察。方進祥沒有逃避他的犯行,也沒有抗拒警察的逮捕,他就是躺著,像是放棄了對這悲慘命運的抵抗,放棄了一輩子緊緊抓住的一切,放棄了癌症的追蹤治療,放棄了治療憂鬱症的藥物,任由虛空從心底不斷擴張,任其吞噬每一個部分的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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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他最後抓住的是一把槍。Photo by Max Kleinen on Unsplash

脆弱之心

以犯罪學的角度,可以從安格紐(Agnew)的一般化緊張理論來詮釋此案,當一個人遭受到痛苦的影響,就可能從事犯罪行為,這個痛苦可能是負面因素的出現,例如受到欺凌,也可能是正面因素的消失,例如失去戀人。當一個人太過脆弱而無法正確去處理這些痛苦時,就可能以犯罪的方式來面對這些苦痛。

方進祥在情感依賴上的脆弱,害怕妻子的離去、想以性行為不斷地確認關係、以子女綁住妻子、以工作拴住戀人,這壓得人喘不過氣的行為終究將妻子推向更遠的遠方,而脆弱的他也無法接受愛人離去的事實,將自己沈浸在酒精之中,阻絕心底的脆弱向自己的腦裡侵蝕,然而酒精從來不是良藥,最終在脆弱的作祟與酒精的腐蝕之下,方進祥為了奪回失去的戀人而鑄成大錯。

而在理論之外,警政系統、司法系統,甚或是社福系統也存在著類似的脆弱特性。在方進祥不斷糾纏前妻的過程中,前妻已數次報警,卻無法改善方進祥的騷擾,司法系統也無法制裁到方進祥家中對他拳打腳踢的人,而當方進祥強迫妻子進行性行為、對妻子打罵時,社福系統也未成功介入或改善這樣的窘境。這些失敗都顯得國家在處理衝突上的脆弱,然而國家、或是整個社會總是不願面對這些系統的脆弱,人們對於犯罪的歸因總是過分的簡單,他們認為一個人會殺人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壞人、是個十惡不赦的人。但不是這樣的,方進祥從來沒有努力學習要成為一名殺手,正因為他沒有努力學習大多數的事物,所以他沒有學習到正確的感情觀、沒有學習到要尊重伴侶的意願、沒有學習到要如何放手,這些疏於學習的結果使他成為一個脆弱之人,只要輕輕觸碰,就會支離破碎,在碎裂的過程中,只要出現一根稻草他就會緊緊抓住,例如他抓住工作以綁著妻子,他抓住房子以纏著妻子,而不幸的,他最後抓住的是一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