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若是溫柔接住彼此,或許我們都能成為倖存者—電影《友罪》

文/郭明惠(國中輔導老師)

發現朋友有罪時,彼此的情誼是否仍能維繫?片名一語道破敘事的核心,更廣的寓意或許是,當我們身處社會,發現他人是「有罪之身」時,會怎麼對待他?是猛地排除、試著多瞭解、還是,鼓起勇氣溫柔地接住?


電影《友罪》劇照。

故事緣於兒童遭到殺害的事件,十七年前未成年少年A,隨機以石頭、利刃殺害小學兒童,並燒死一名少年。自稱與少年A自幼兒園至其犯案時均為同學的小衫,向記者稱少年A幼年因母親過世性情大變,習慣性自傷,並在殺害男童後自慰。在媒體描寫下,少年A「在犯罪現場留下五角星記號」,並有「犯罪錄影帶」,將其形塑為古怪又令人害怕的惡魔。

一場犯罪的背後

故事軸線分別從被害者、被害者遺族、加害者、加害者家屬等角度切入,帶領觀眾看見「有罪」的背後,每一個人各自在求生與求死之間掙扎的困頓;當受傷的靈魂相遇,有不分由說的互相傷害,更有斑斑血跡互相照見的溫柔。

劇中角色在生命往前延展的同時,幾乎都有個共通點:「罪惡感」。更有甚者,像是受彼此吸引的鈴木與藤澤,內在潛台詞都是「我不配為人、不配活著、不配過得好、更不值得被愛被託付被信賴」。

因兒子車禍致人死傷的山內,帶著贖罪的心情工作、支付賠償金,也認為該活得像是加害者「該有的樣子」,藉由刻苦生活與工作、不再懷抱任何夢想來懲罰自己,自認如此一來方能讓被害者遺族稍感寬慰,於是妻離子散,甚至極力阻止兒子成家生子。

被害者遺族無處安放的情緒

相對於山內,身為被害者遺族的未央父母,得到賠償金,卻懷抱罪惡感認為自己靠著這筆錢度日、也無法接受山內的歉意,彷彿如此一來便愧對了早逝的孩子。

劇中的白石老師說道,人死了就死了,沒辦法再跟你面對面交談,再也觸不到他溫暖的身體;遭殺害的兒童及少年已然死去,但對日漸長大的鈴木來說,載浮載沉於內在的困頓裡,藉由自傷、封閉內心來懲罰並保護自己,「我想活下去」是充滿罪惡的奢侈渴求。

案件發生,改變人們對生命的態度

白石在少年感化機構,作為受監護少年的替代父母,原生家庭的女兒因此感到被冷落,白石內心對女兒心懷愧疚,卻以嚴厲的態度指責女兒,讓女兒孤身一人面對人工終止懷孕手術。

然而「我想活下去、我也盼望曾滿心歡喜迎來的女兒能夠好好活下去」的渴望,讓白石即時趕赴醫院陪伴術後憤怒又悲傷的小唯,重新修復母親與女兒的連結。相比於另一對親子,正人不得不切斷與父親這段以愛之名卻傷人的關係,從父親的罪惡感與自我懲戒中脫身,渴望能重啟人生。


電影《友罪》劇照。

當受傷的靈魂相遇

在鈴木與益田這對好友眼中映照著「我看見你的痛苦」的同在,我知道你很痛苦,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所困,但我感同身受。不如你說出口,或許我們都能有機會鬆口氣、得到解脫。但,我好害怕,當你看見痛苦又不堪的我,還敢、還願意與我同在嗎?

當益田傾訴對於好友阿學因霸凌而死感到自責的同時,翻開鈴木佈滿割腕新舊傷痕的手腕,我想起了宿舍室友們翻找出那張割花了的全家福照片,刀劃過照片也畫在鈴木身上,就像銘刻在心中無法痊癒的傷口,鈴木與益田終究靠著內心的微光,照見彼此受傷的靈魂。最終在劇末,兩人回應彼此:希望這次的我可以接住你,別再像過去一樣,再有任何人因為漏接而失去性命。

被妖魔化的犯罪者與群起激憤的群眾

鈴木少年時期的殺人罪行,經渲染後成為妖魔般的存在,這場景與台灣社會現實如此相似,每當重大犯罪事件發生、有人因此死傷,眾人急於「抓戰犯」,將責任歸咎於極少數的個人,並喊著必須判死、儘速執行,彷彿如此一來,內在紛亂不安的失序便能以最短的速度回歸平靜、重獲安全感。

正視與承認自己內心的脆弱是困難的,在事件裡,我們既受到衝擊、驚嚇、生存紀律受到挑戰、也失去安全感,原來平凡如我,也會遭逢意外;原來人性如此脆弱,當被逼入絕境時,蓄意或無心傷人都是可能的—而有時,那是想終結痛苦、打破現狀的唯一方式。犯罪者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錯誤?在主流價值中自殺、尋死是被指責、不被接受的,但當自己如此痛苦、活不下去,又該如何能好過一些?於是不惜代價成為他人眼中的妖魔,既能「被看見」、也不需再假裝善良。然而無論在現實人生或劇中,每個人都是帶著傷活著,這些傷可能來自可見或不可見的暴力,包括肢體、言語、性、精神暴力,也可能來自不被愛的挫敗與失落。更常見的傷害,其實就在旁觀者我們身上—當意外事件發生,閱聽大眾也遭逢了程度不一的創傷,如何從創傷中復原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課題。除了以最快的速度排除「有罪的、帶著傷的他者」以外,渴望好好活下去的我們,是否還有其他的選項?

電影結局有溫暖的餘韻,友人之間接住彼此的罪行、更看見身上那淌著泊泊鮮血的巨大傷口,看見彼此的遺憾與罪惡感。或許每個人都該自問:誰能說自己是全然無辜、無罪之人呢?那麼我們是否有能量看見自己的傷、也看見彼此的難處?輕輕說一句「我知道你很痛」、「如果我是你,肯定也是痛苦地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但是「我會陪著你」、「我雖然不理解但我願意與你同在」,也許站得近或站得遠些,讓我們在觀影之後緩一緩腳步,試著接住彼此身上帶著傷的不堪與不安,帶著「我會與你同在」的溫柔,一起努力設法從創傷中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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