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死星期四
沒有華麗的場地和豐富的資源,但有一群關心生命的人,以死刑議題作為核心,在每個星期四聚集。
我們期待,廢死星期四成為一個平台,讓大家自由的來、自由的去,一起在這裡讀書,了解死刑個案、認識「同學」,以及看見被害人的模樣。
廢死星期四也是一個連結。如果廢除死刑已經是你堅定的信仰,請讓我們彼此認識成為夥伴;如果你對死刑存廢有困惑,也能在這裡透過各種形式的交流,彼此對話,我們相信所有的思想都是經過反覆的論辯和深刻的反省所淬鍊出來。
廢死星期四並且是一種行動。我們確信,台灣會成為一個沒有死刑的國家,但我們也明白,在廢除死刑的路上,還需要很多不停止的努力。
廢死星期四也將是你、是我共同的想像與可能,歡迎、也邀請你的參與。
廢死星期四開張!
【廢死星期四】歷史傷痕與未竟正義:轉型正義能否容納死刑?
【廢死星期四】歷史傷痕與未竟正義:轉型正義能否容納死刑?
編按:台灣曾經歷經世界上第二長的戒嚴時期,1987年7月15日解嚴後到2025年9月10日這一天,台灣解嚴的天數將超越戒嚴的「38年56天」。藉由本篇側記內容,我們希望提醒讀者民主得來不易,死刑與威權都不應存在於民主國家。
從自由權到社會權:國家的責任轉變
首先,豪人老師回顧八零年代台灣民主化運動的脈絡。自1971年老蔣(蔣介石)帶領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之後,台灣從此與全球人權價值愈行愈遠,錯過了世界性的人權進步潮流。那個年代,台灣社會與當年的統治者一樣,對民主與人權的理解相當有限,但留學生從歐洲、美國帶回來的進步思潮,我們幾乎全盤接受—如果你支持廢除死刑,你就會支持民主、環保、女性主義等價值,「那是一個人權意識起飛的黃金時代」。1980年代以後,台灣公民意識覺醒,主要是基於對政治犯的關注,社會開始出現廢除死刑的呼聲。
1990年東西德合併後出現一些問題:如何處理東德的政治、文化遺緒—包括史塔西、幫助共產黨作威作福的官員、學者、法官,還有跟監、宰制人民的為惡者。當時的背景是蘇聯倒台、華沙公約組織的成員國逐漸了解兩公約、全世界彷彿都解禁,只剩中國還在獨裁。
過去權利運動主張幾乎僅聚焦在自由權—國家不要干涉或限制人民,至於貧窮與否,則是個人責任,完全沒有社會權的觀念,且忽略了國家除了「不干預」之外,還有積極的責任,就是應該積極為人民做些什麼。
滔天巨惡的難題與轉型正義的修復
轉型正義的思考是怎麼來的?紐約堡大審的時候,面對納粹做出的「滔天巨惡」(radical evil)找不到現有法律來定罪,當時也沒有集體權的概念,這時,有人提出「反人類罪」和「種族滅絕罪」。納粹造成巨大的災難,不是只有那幾十萬文官該負責,實際上還有上千萬的人民支持,那要怎麼審判他們?
納粹德國時期,希特勒想將歐洲各地超過九成的猶太人抓起來殺掉,這需要非常精密的分工。殺自己人的毒氣是猶太人去工廠做的,按下毒氣室開關的也是猶太人,希特勒殺的不止猶太人,還包括同志、梅毒患者、共產黨員和他們的小孩。易言之,參與到每個分工的工作者都在殺人。每個人都沒有具體做出殺人的動作,每個人都表示只是聽從上級命令,因為當時沒有「拒絕服從」的選項,如果拒絕將被視為叛國。當罪行被細分到每一個步驟時,該怎麼究責?因為罪行被細分掉了,因此大家對他人的死亡感受不到責任,當人們幾乎無法感受到自己的責任時,該如何審判?又該怎麼追究責任?希特勒都自殺了。
對於犯錯與懲罰,以原住民族的觀點來看,一個人犯錯的話所有人都有錯,當發生爭執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打死,加害者除了要道歉謝罪,也要負擔兩個家庭的生計。對於加害者的處置最多就是放逐出部落,讓他獨自面對危險的世界,這等同於死刑的預備刑。但原住民族為什麼沒有死刑?他們注重的是修復式正義,這可以說是轉型正義的原型。這跟「以牙還牙」完全不一樣,如果支持以牙還牙,不就等於承認基於特定理由可以大規模殺人,服膺國民黨當年造成「二二八」的邏輯?
轉型正義是個相對嶄新的概念,要已經法治化的國家接受很困難,因為「罪刑法定」主義、不可溯及既往的規則已經被大家習慣了。轉型正義是:不管你過去有多糟,因為我們要一起走下去,所以要公佈真相,然後才是討論責任應該承擔到什麼地步。真正的正義,應當不只是懲罰,而是修復——修補加害者與被害人之間破裂的關係。被害人想知道「你為何這麼對我」,同時要讓加害人知道他有罪、錯在哪裡,不然沒有意義。轉型正義的價值,正是在於讓人重新面對自己的行為,並從中修復社會與人心的裂痕。
如納粹時期那樣的共犯結構讓人喪失責任感,也讓審判變得極為困難,而這正是轉型正義的核心困境:在制度性犯罪中,我們如何追問個體的責任?
轉型正義就不該容納死刑
豪人老師接下來舉出南非與蒙古兩國的例子。
曾經南非的白人政權花了四十年時間折磨數千萬人,民主轉型之後,白人要道歉,這些加害者都要說出到底是誰指使的,最後只起訴七千多件,因為他們認為:「我們要繼續一起生活下去,轉型正義不是為了報復,而是希望往後的國民都不會遇到一樣的問題。」南非憲法法院做出的第一個判決就是死刑違憲,依此,他們廢除了死刑。
蒙古也是一樣,統治者自己轉型後,新的總統就是主張廢除死刑,他們廢除死刑就是簽署《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以及第二任擇議定書,接著把刑法所有關於死刑的條文都刪掉,雖然沒有修改憲法,但已經簽署國際承諾,他們是不能輕易回頭恢復死刑的。
蒙古前總統額勒貝格道爾吉任內積極推動廢除死刑的理由之一,是蒙古人口實在太少了,再用死刑殺掉更多人的話就是更多家庭被影響,減少勞動力,也影響國力。此外,也有轉型正義的理由,這個民族是被清朝和蘇聯統治的時候才出現死刑這種刑罰。1930年大整肅時,幾乎每一家都有人被殺,而且都是年輕人。人命動不動就被取走的時候,那就是個以國家之名殺害人民的時代,因此人民就會對死刑有所忌憚。因此,對蒙古來說死刑跟亡族、與轉型正義是有相關聯的。
反觀台灣,我們推動了半個世紀,台灣還是錯失了轉型正義的時刻。—吳豪人老師
台灣在解嚴之前,國民黨政府訂出《國安法》、《人民團體組織法》箝制人民的權利,馬英九擔任總統任內也做了很多反人權的事,雖然他在任內通過「兩公約施行法」,但馬英九污名化人權,他把自由與人權弄成空洞化的奇怪東西。轉型正義工程要跟時間賽跑,但蔡英文八年完成執政卻是在跟轉型正義散步,甚至跳方塊舞,進一步又退一步。
轉型正義不是為了報復,而是希望往後的國民都不會遇到一樣的問題。當我們要做轉型正義時,應把轉型正義的精神貫徹到刑法上。廢除死刑的主張者並非基於愛心才要廢死,廢除死刑是基於實務上的考量結果。死刑存在數千年,犯罪還是在,顯然死刑是無用的。轉型正義強調的是修復式正義,不是要強調勝訴或敗訴,而是要讓社會回到和平的狀態,同樣地,廢除死刑之後,要更注重社會的修復,而不是以暴制暴。
觀念轉換教育
豪人老師一開始提到納粹大屠殺和南非的轉型正義,黃惠貞老師補充說,那些內容是108課綱高三社會組的歷史選修課,但所謂「理性、客觀、中立」的理工組學生就無緣上到這些內容。惠貞老師在教學現場,會要求學生在課堂學習之後上街,例如去公園跟做晨操的長輩宣講為什麼要做轉型正義工程,待學生上大學之後,他們就會加入學生會的轉型正義小組。透過這樣的學習與實踐,讓學生以實際行動推動轉型正義。
社會上已經有八成民意支持死刑,所以課堂上提供不同的觀點是必要的。死刑存廢在教育現場的討論讓惠貞老師觀察到,大部分人認為死刑離自己很遠,因為(執行死刑的)罪過是別人來承擔,死刑存在還可以展現自己的正義感。惠貞老師開玩笑說:「再怎麼理性、客觀的人,談到死刑都會變成十九世紀的人。 」
死刑存廢是辯論社的經典題目,支持廢除死刑的論點越來越多,但支持死刑的論點幾乎都沒有變。惠貞老師認為,關於死刑,校園內切入的觀點跟討論面向仍嫌太少。有時他會用一些問題來刺激學生思考,激發好奇心就是引發學生探討議題的好方法。他期待學生能有更多面向的思考,但並不期待他們很快地選邊站,例如他會問學生:「哪個大學有最多死刑犯?是台大,因為政治犯最多。」讓學生思考死刑與國家權力的關係,「我們都知道殺人是不對的,那死刑作為國家政策,我們能允許國家殺人嗎?」惠貞老師認為,我們的社會總是認為,要把人殺掉才會有安全感。殺人者破壞我們的社群相互信任的感覺,當安全感被破壞後,政府要有責任修復社會安全感,我們也有責任把焦點放在死刑以外的地方,監督政府真正去做出改變與修復,才能預防悲劇的重複出現。
Never Again:讓傷害不再重來
轉型正義是特殊狀態,需要在集中、短暫的前提下,讓全國行政、立法、司法機關都進來一起協力進行,確認真相和責任歸屬後,大家一起彌補傷害,並且進行預防,不要讓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比方說,某些國家的「除垢法」限制加害者幾年內都不能參選或擔任公職,這才是真正的轉型正義。現在台灣正在做的都只是在補救,讓狀況不要再更壞而已,但轉型正義如果不趕快進行,那麼過去的壞事會被遺忘,等到加害者跟受害者都過世,真相無法浮現、正義無從追求,新的世代心中會有新的痛苦。
豪人老師提醒,廢除死刑跟轉型正義都有個值得我們關注的重要議題,就是被害人的經驗要有意義,也就是說,被害人不應該持續受害,同時也不要讓其他人受到一樣的傷害。以轉型正義為例,將發生過的事情讓大家知道,只是把錯誤的歷史轉正,
但轉型正義的重點在於「Never again(不要重蹈覆轍)」,不要用以前可惡的方式來對待可惡的人。——吳豪人老師
因此,發現真實、將錯誤轉正是第一步,其次是讓犯錯的人出面道歉,接下來是大家一起想辦法讓類似的事情不再發生。無論是轉型正義或廢除死刑,最大的勝利就是「我沒有變得跟你(加害者)一樣」。作為民主國家,我們對生命的看法應該要有所提升,不應停留在「以牙還牙」的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