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最優秀的人,但可以把大家聚在一起向前邁進—林欣怡

編按:本文原刊載於2019年11月號<<FOUNTAIN新活水>>,該期主題為「勝女」,企圖挑戰「剩女」跟「聖女」。廢話電子報覺得本文與這期電子報內容相符,請新活水授權刊登。

文/張語羚

勝女是──我覺得沒有這個定義。

勝利或不勝利,外在社會有一定的標準、定義,而我只是想要單純地做一個女人、一個人;雖然主流價值裡我可能什麼都不是,但我接受自己原本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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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黃于倩

廢死運動不像冤案,很多被判死刑的囚犯都是罪證確鑿,因此在死刑議題上有不同的光譜,光譜兩端可能完全沒有交集。「全台灣最被討厭的團體和執行長」,林欣怡笑著這麼形容許多台灣民眾對自己和廢死聯盟的看法,這句話裡有自嘲,也有「自我理解」。

而這個理解來自推動廢死運動多年來,台灣社會給林欣怡的回饋,「妳被強暴時再講理」、「先強暴妳然後再殺了妳」等,圍繞著女性身體的威脅話語,多年來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彷彿看穿了這些話語背後的性別邏輯,她淡淡的說,「其實都是一樣的厭女,罵女生的話就是那些,這些刻板印象覺得女生可以受到威脅,然後女生就會害怕。」

那些踩在女性身體上的暴力語言,是俯拾即是的武器,子彈發射出去後,落在林欣怡身上,轉化成另一種力量,但若說完全不害怕,一定是騙人的,林欣怡坦言,「我不是那種不會害怕的人,但我覺得我要更穩定自己,不要顯現出害怕,否則他們就得逞了。

就算罵到我面前,我也不覺得是冒犯

不過林欣怡也說,她不是毫無理由的不害怕,而是會自己小心注意,「如果你因為害怕,而什麼事情都不敢做,那他就成功了。」因此她在自己的社群媒體貼文時,會盡量刻意避免暴露自己的住家位置,甚至連住家所在的捷運站也要閃避掉,有時,支持者送了點心、便當給她,也要猜想一下有沒有毒,「但因為很餓,最後還是吃了。」或許感覺上有些矛盾,但就是這樣時刻提醒著自己「小心的不害怕。」

但林欣怡幾乎從不正面迎擊,甚至有時也會想自己是不是不夠女性主義,不過「我是不太爭執的人,我不會讓你欺負我,但是我不會跟你辯論到贏,我會讓你知道我知道了,但我不是這樣想。」

就像在死刑這樣的議題上,林欣怡有比較大的彈性,「因為我的工作必須要有很大的彈性,才有人願意跟你說話,所以支持和反對我的人,就算罵到我面前,我也不會覺得是很大的冒犯。」她僅覺得是對議題看法的不同,「所以我不太會生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身為女性,而被粗魯的言語暴力對待,是顯而易見的,但更多的是看不見的、隱身在文化裡的性別刻板印象。

同在NGO工作,看著林欣怡推動廢死運動多年的女性友人就透露,社會上還是有部分人,習慣性地不把女性工作者的專業當作專業,因為林欣怡是女性,就輕易忽視她在廢死運動多年累積的努力與專業。

身為女性,專業易被忽視

友人為她抱不平,不過林欣怡在訪談時,仍以她一貫的溫和聲線,緩緩地說,「(性別歧視)沒有太困擾我,至少我現在沒有立即想到哪個因為性別而讓我傷心難過的場景或事件。」她向來的處理方式都是轉化它,而不是對抗它。林欣怡也笑著分享,2007 年她剛開始擔任廢死聯盟執行長時,與團隊一同拜會其他機關、團體時,時常被誤認為是翻譯或秘書,而不是執行長,也許對方沒有惡意,但「其實也就是(性別)刻板印象」。

這刻板印象在台灣社會裡,幾乎是無處不在。林欣怡有一個姊姊、一個妹妹,1975 年出生的她,當年是被阿嬤期待的「第二胎男孩」,不過生理性別一翻兩瞪眼,「我阿嬤很難過,而且覺得我長得很醜。」也因為被期待是男生,小時候甚至被打扮的較男性化,「穿小西裝、剪了超短的西瓜皮頭」。

在傳統價值觀裡長大的林欣怡,並未順應父權社會的傳統做個乖乖女,反而走入倡議與改革社會的運圈,與眾多姐妹們相濡以沫,攜手同行。

林欣怡人生這齣戲,有數不完的生理(和心理)女性,「我姊姊和妹妹跟我完全不一樣,但她們很尊重我,讓我有自己的空間,給了我很多滋養」、「在NGO工作圈裡有許多夥伴,我們有理念、有想要推動的事情,但可能更關心這個人、彼此互相幫忙」、「別人的場子甘願做最基礎的工作,只是為了讓事情可以完成」。

Sisterhood 不講身段、沒有架子,為理想努力

志同道合的NGO工作者,也滋養了林欣怡的工作能量。常常,來自不同組織的執行長、秘書長在彼此的場子裡,自發地搬椅子、桌子,只為完成工作、成就他人。林欣怡稱為Sisterhood(女性情誼),「大家什麼事情都可以做,不會在意自己的角色、別人的場子,沒有那個姿態、架子,也不會計較生理男性還是女性。」

透過一場又一場記者會、倡議活動、遊行、講座,甚至辦影展,這群來自不同NGO的朋友,在工作上互相幫忙,在生活中彼此扶持,分享所有瑣碎的、細緻的小事,「就像我最近在看的《流麻溝十五號:綠島女生分隊及其他》這本書,敘事很生活但很深刻,描述生活小事不代表她們沒有理念,不代表她們不是行動的主體」。

《流麻溝十五號:綠島女生分隊及其他》是林欣怡最近在看的一本書,講述1950 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群被關在綠島監獄的女性政治犯,如何在裡頭生孩子、洗澡、面對月經、怎麼睡覺等,都是些關於人的微觀敘事,關於女性在那個年代的牢獄生活,「我喜歡這本書的敘事方式,好像在說我的生活。」

採訪的過程中,林欣怡無數次提到,從小到大,她身邊一直有著一群優秀的姐妹們,一種攜手並進的Sisterhood,大家互相支持,「撐出」一個彼此舒服、自在的空間,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可能就會很辛苦,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不覺得自己可以這樣自在地跟你們說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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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黃于倩

我不是最優秀的人,但可以和最優秀的人合作

林欣怡也自我頗析,「我不是很優秀的人,這不是自謙,我可以跟很優秀的人合作,但我不需要是最優秀的人,我也自甘於不是最優秀的人,不過我可以跟律師合作,我拜託他們會願意,可我不需要成為律師。」

短短幾句話,林欣怡就重複了四次「我不是很優秀的人」,而且也自甘於不優秀,承認自己的不優秀,並且一點也不花枝招展地陳述,「我也不是懂最多的人,我更沒有最好的能力,但當你把那些比你厲害的人放在一起,就會變成很漂亮的拼布百納被,我就是在做縫縫補補的工作。」

私底下的林欣怡,最愛做的休閒活動是針線活,一針一線穿來繞去,把不同花色的布料結合在一起,就成了筆袋、收納袋。她說,有一次台灣人權運動的前輩黃文雄 (Peter)形容她,就像是個「百納被」,可以把各種人才聚在一起,朝共同的理想邁進,「我後來想想,這個形容真的蠻貼切的。」

 

本文原刊載於2019年11月號<<FOUNTAIN新活水>>,並由新活水授權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