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死前的二十分鐘:法國最後一次死刑執行實錄

編按:
本文為法國最後一次死刑執行情況的非公開筆錄,由法國在台協會協助翻譯,同時收錄於「會傳染的極權《廢話電子報:卡繆107歲冥誕特刊》」。莫妮克・馬貝里(Monique Mabelly, 1924-2012)死後將這份手稿傳給兒子,2013年兒子將手稿交給法國前司法部長荷貝・巴丹戴爾(Robert Badinter),並且在法國《世界報》(Le Monde)公諸於世。本篇僅節錄和翻譯部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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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莫妮克・馬貝里《臨死前的二十分鐘:法國最後一次死刑執行實錄》手稿第一頁,原稿有三頁

1977年9月9日,因殺害女友被判死刑的突尼斯籍搬運工人阿米達・佔杜比(Hamida Djandoubi)在法國馬賽博美特監獄的斷頭台上被執行死刑。行刑結束後,受命觀刑的預審法官團團長莫妮克・馬貝里(Monique Mabelly)女士隨即用紙筆記錄下了她的見聞和感受​​:

1977年9月9日死刑執行記錄,受刑人佔杜比,突尼斯籍。

下午三點,接到主席R先生通知,指派我觀刑。

我有抗命的衝動,但無法逃避職責。整整一下午,我都被這一思緒所佔據。我的任務是在必要時記下受刑人的遺言。凌晨四點一刻,警車來接我。

到達博美特監獄時,所有人均已到場。

監室的門被打開。我聽說,受刑人正在閉目休息,但並未睡著。於是為他做「最後的準備」。沒有人言語。這一刻的安靜,以及受刑人表現出來的服從,似乎讓工作人員稍稍鬆了口氣。

一位監獄管理員遞給他一支香煙。他一言不​​發地吸了起來。他十分年輕,完全不像是一個愚蠢或殘忍的人。

此時,我看他似乎真正開始意識到,一切到此為止......人生即將結束,餘下的時間就如同手中的香煙,一點一點燃盡。他要求和律師談話。 談話時他盡量放低聲音,因為看押他的兩個助理執行官貼得很近,好像隨時準備奪走他生命剩餘的最後時間。  

第二支香煙吸完了。時間過了將近一刻鐘。一位年輕友善的監獄管理員拿著一瓶朗姆酒和一支酒杯走了過來。受刑人喝得很慢。他現在已經明白,飲了這杯酒,此生就走到了盡頭。

這個人行將就死,但他很清醒,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能做的只是將死亡的到來再拖延片刻。 

酒杯即將見底,作為最後的嘗試,他要求再吸一支煙。

提出要求的時候,他神情平靜,幾乎帶著莊嚴。然而執行官已經開始失去耐心,打斷道:「我們對他已經相當的寬厚和人道,現在該做個了斷了。」最後一支煙被拒絕,他也被催促著把酒喝完。於是他嚥下最後一口酒。

幾乎同時,一位助理執行官迅速從上衣口袋中拿出剪刀,將受刑人藍色襯衫的衣領剪了下來。 受刑人被扶著站起來。監獄管理員打開走廊裡的一扇門。正對這扇門的是一座斷頭台。

旁邊一隻棕色柳條筐子張著大口。一切發生得很快。屍體一下子撲倒於地,然而在發生的那一剎那,我轉過身去,不是擔心受不住這一幕,而是由於某種......本能的、如刺如絞的......羞恥心。

我聽到一聲悶響。我轉過身:鮮血,滿眼的鮮血,猩紅的鮮血。屍體在筐子裡已經翻了過來。眨眼之間,一個生命就被了結。那個不到一分鐘前還在說話的人,已成為筐子裡沒了衣領的藍色襯衫。一位監獄管理員拎起一根自來水管,殺人現場的痕跡必須馬上沖洗乾淨……我感到一陣噁心,隨即忍住。心底升起一股冰冷的反抗的衝動。

莫妮克・馬貝里 Monique Mabelly(預審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