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向民主的拉鋸：蒙古廢死沿革

整理／吳佳臻（廢死聯盟副執行長）

1924年奉行社會主義的蒙古人民共和國在蘇聯的支持下成立，也成為深受蘇聯影響的衛星國。在蘇聯的協助之下，蒙古的基礎建設、識字率皆有所提高，經濟也因此有較為完整的工業體系，但仍然依附在蘇聯援助之下。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國際才開始廣泛承認獨立的蒙古國。1989年東歐逐漸民主化，蒙古亦在1990年初發生民主革命，1992年頒布了一個實行多黨制的新憲法，蒙古從社會主義國家逐漸走向民主化和市場經濟的路線。

歷經民主革命、政黨結盟等過程，以反貪污、致力社會改革及環境保護、推動民主與人權等訴求投入選戰的蒙古國前總統額勒貝格道爾吉（Tsakhiagiin Elbegdorj）在2009年6月當選蒙古總統，隔年2010年1月14日，他在蒙古國會（the State Great Khural）以「蒙古的民主之路不可沾染血腥污穢」為題進行演說，當中明確提到蒙古還有許多待強化的人權、自由與司法正義等議題，其中最重要的即是憲法中對生命權的保障。接著，他舉出蒙古應廢除死刑的八大理由，包括（1）赦免一條生命，並不等於免除其刑罰、（2）死刑之不可回復性（冤案之不可避免）、（3）死刑之濫用（轉型正義）、（4）國家殺人（死刑）不但不值得讚美，反而是最為貶損人性尊嚴的刑罰、（5）廢除死刑才能與國際人權基準接軌、（6）一個執行死刑的政府，沒有任何道德權利要求她的國民「相信國家」、（7）維護蒙古做為一個民主人權國家的國際聲譽、（8）死刑無法遏止兇惡犯罪。額勒貝格道爾吉總統這席話，等於正式向蒙古國會與人民宣示他廢除死刑的政治意志，儘管當時大多數民意仍然支持死刑，國會議員對於這番宣示也有不少負面反應，但是額勒貝格道爾吉總統仍然用他的具體行動，讓蒙古人民與國際社會看見他的決心。

首先，他行使總統特赦權力，將所有死刑犯皆減刑為三十年有期徒刑。蒙古於1950年代曾廢止一般刑（ordinary crimes）的死刑，但是於短短十個月內，應民眾要求又恢復死刑制度，為防止類似情況重演，身為蒙古領導人必須採取堅定的信念與行動。額勒貝格道爾吉提出刑法修正草案，積極進行國會遊說，為展現保障人權與廢除死刑的決心，同時加強蒙古與歐盟的合作關係，額勒貝格道爾吉總統在國際上亦宣示將簽署《公民與政治人權國際公約》第二任擇議定書，此舉獲得國際社會大力讚揚。2012年1月5日，廢除死刑的法案獲得多數國會議員支持，經過兩年落實「暫停執行死刑」政策之後，國會簽署「公政公約」第二任擇議定書，根據議定書第一條「在本議定書締約國管轄範圍內，任何人不得被處死刑。每一締約國應採取一切必要措施在其管轄範圍內廢除死刑。」蒙古於2015年進行刑法修正（2017年7月1日生效），讓死刑正式從蒙古的法律上廢除，成為東亞地區第一個廢除死刑的國家。

額勒貝格道爾吉連任兩屆蒙古總統之後，由同為民主黨的巴特圖勒嘎（Khaltmaagiin Battulga）繼任，任期2017年7月10日至2021年6月25日。這位總統是奪過世界金牌的前「桑博」選手，運動選手退役後從事畜牧業，成為蒙古數一數二的百萬富翁，他以促進就業和經濟發展作為訴求參選，反對其前任廢除死刑等許多政策。蒙古完全廢除死刑法律生效之後數日，2017年7月10日甫上任的總統巴特圖勒嘎透過其人權顧問於記者會宣佈，為回應國內升高的性侵兒童犯罪，「2016一年間就發生298件兒童受到性侵案件，受害者年紀在2-7歲之間，戀童癖案件衝擊社會，政府應該採取更嚴厲的行動」，因此宣佈要恢復死刑，並將性侵兒童的犯罪以死刑處罰。

2018年4月5日，巴特圖勒嘎在蒙古國會開議前發表演說，闡述他的政策與修法方向，包括針對弱勢兒童發放津貼，以及進行刑法修正、恢復死刑，他在演講中指出，「既然我們是蒙古人民選舉出來的，就應該優先考慮人民的要求。政府不是歐盟任命的，因此，蒙古人的利益應該是政府的首要任務。決策時必須優先考慮國家特徵和國家利益。作為一個主權國家，蒙古有權自行決定解決其法律和刑罰政策。」

巴特圖勒嘎公開說明他試圖恢復死刑的立場，並且提出刑法修正草案，他想趁著人民對於犯罪深惡痛絕的民氣高漲之際，重新恢復死刑。然而，2021年蒙古通過憲法修正案，總統任期由原來的四年改為六年，並禁止競選連任。因此，巴特圖勒嘎便成為蒙古首位無法連任的總統，其欲恢復死刑政策的目標就此無疾而終。

蒙古國前總理呼日勒蘇赫（Khurelsukh Ukhnaa）在2019年延續至今的冠狀病毒疫情衝擊下，代表蒙古人民黨（Mongolian People's Party）於今年（2021年）6月9日贏得總統大選，這是十二年來該黨首度在總統大選勝出，但這次投票率創下歷史新低（僅有59%）。目前政府各部門幾乎都是蒙古人民黨，幾乎可說是完全執政，而目前的執政精英比起推動蒙古往民主國家邁進，似乎更關心跟中國進行交易、賺大錢，因此許多政治觀察家擔心原本的國會聯盟結構恐因此邁向專制。

2020年9月，前總統額勒貝格道爾吉致函中共中央總書記兼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抗議中國當局在內蒙古強推漢語教材，但信件被中國駐蒙古大使館退回，額勒貝格道爾吉亦表示不會收回這封給中國領導人的信函。然而，現任總統呼日勒蘇赫則對於中國不斷釋出善意，除了他當選後習近平曾親自致電表達中蒙兩國應該保持良好關係、密切合作之外，呼日勒蘇赫亦在日前中國共產黨百年慶祝之際，表達對中共領導中國人民取得許多成就、促成經濟富裕的肯定。由此可見蒙古前後兩位總統對於人權與民主有著截然不同的立場。

蒙古已經在前總統額勒貝格道爾吉任內達到完全廢除死刑的目標，除了修改國內刑法，還簽署國際公約宣示其決心，尤其是簽署了「公政公約」第二任擇議定書，締約國只能往廢除死刑目標前進，不可能走回頭路。繼任的領導人如果想再次恢復死刑，並非輕易之舉。而目前蒙古當局對於司法與人權政策的立場，也需要密切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