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死星期四】蛤？放棄文明，走向死刑？—執行死刑了，還要反廢死公投？

公平審判：「壞人」也應有辯護的權利

講座一開始，主持人廢死聯盟副執行長吳佳臻先提供一些背景資訊，讓聽眾對於37位死刑犯（含今年初遭執行的黃麟凱）的背景、犯行與量刑等面向有初步認識。

或許大家會以為，這37位死刑犯都是前科累累的殺人魔，但根據廢死聯盟《2024台灣死刑判決報告：37位死刑犯判決之恣意性分析》，真正有殺人（含未遂）前科者僅4人，其他人如果有前科，多是竊盜、賭博、傷害等微罪，而這些罪行可能與他們原本的社會背景或經濟弱勢有關。有少數人於未成年時曾進過「感化院」（現改制為矯正學校），當中更有13人的犯案年紀在25歲以下，最年輕的僅19歲。此外，超過半數的人學歷在國中以下，而經專業鑑定有精神障礙或智能低落者有12人。被判處死刑時有未成年子女的死刑犯為20人，有與被害人家屬進行金錢和解的有6人，有部分死刑犯即使有心想賠償被害人家屬，通常因家中經濟狀況不佳也無力支付和解金。37件個案當中，邱和順案和王信福案的偵查和審理過程充滿瑕疵，民間社團與律師團認定為死刑冤案，正積極救援當中；沈鴻霖及連國文則是有所疑點、證據不足的疑似冤案。

上述資訊在在顯示，成為死刑犯之前，他們皆是無異於你我的普通人，甚至是社經地位相對弱勢的族群，有人認知能力有限，有些人甚至未獲得公平審判而蒙冤。涂予尹教授同時也具律師身份，他回憶決定踏入律師工作的契機，正是當年聽到一場為江國慶平反冤案的講座有關。他認為律師從事重大刑事案件的辯護工作，避免冤案是很重要的任務之一。

擔任過幾起重大刑事案件被告的辯護工作，李艾倫律師說她經常被問及：「為何要幫壞人辯護？有些人就是罪證確鑿，為何依舊幫他辯護？」艾倫律師回應：

讓每一位被告都配有辯護人協助陳述，這是被告的訴訟防禦權利，也是正當法律程序，更是為了避免無辜的人被冤枉。

至於所謂「罪證確鑿的壞人」，經常是媒體加以渲染，與現實所見有所差距。案件審理過程除了關注被告「有沒有做」這件事，同時也應了解他的犯罪動機、生命脈絡、成長背景等，從各角度進行剖析與釐清。「沒有人出生即是頭上長角的魔鬼，我們需要建構完整的軌跡，讓被告的生命不僅停在犯罪或宣判那一刻。」

「憲判8」＝ 質質廢死？

艾倫律師表示，媒體多將憲判8與「實質廢死」劃上等號，贊成死刑的人也會認為憲判8是實質廢死，因為憲判8所規範的門檻會讓判處死刑變得更困難，即便宣判也不會執行；但這樣的說法其實是政治語言，一種操作的手段。實質廢死的定義其實相當嚴格，若一個國家超過十年以上沒有執行死刑（編按：例如南韓），或政府正式宣誓暫停死刑執行，才會被認為是實質上廢死（abolish the death penalty in practice）。部分反對死刑的人可能會較樂觀地認為，既然判處死刑變得更困難，那麼過了一段時間後，台灣應該就能走到實質廢死的狀態。但是，觀察憲判8出爐之後這半年來，法院仍持續判處死刑，「台灣真的能夠依靠憲判8走向實質廢死嗎？」艾倫律師認為，這要打上大大的問號。

細讀憲判8的內文，不禁讓人進一步思考：「如果死刑作為最嚴厲的處罰，那麼死刑判決應該是沒有瑕疵、一百分的判決，經過最嚴密的程序，才能真正判處死刑吧？」艾倫律師在憲判8的結辯內容說道：

「被告如果運氣好的話，法院會願意站在他的角度、了解他的人生經歷；他如果運氣好的話，法院願意相信人類責任的有限性、而不祭出最終極的刑罰。最後，他如果運氣好的話，他不會在執政者民調低迷時，被當作轉移焦點的工具。」

生死一線之間，仍要依靠運氣，命運難以掌握，死刑這個取人性命的制度，顯然就需要更多的討論與修正。

法官一致決才能判死

艾倫律師幫聽眾劃出憲判8的四大重點：被告應有辯護人、不能有唯一死刑、須符合三個最高級（最嚴重的罪名、最嚴重的犯罪情節、最嚴密的法律程序）、判死刑須有法官一致決。

針對「一致決」，涂予尹教授進一步闡述，一致決的要件應有更細緻的討論，並作出定見作為依循。按照目前台灣現行的司法文化，判決結果多是以一致決為主，較少會有不一致的狀況出現。予尹教授分析，這個實務現象除了與司法官學長／姊制度相關，也有可能是法官為了避免撰寫「不同意見書」的繁瑣程序，因此選擇跟隨多數意見。因此在實務操作層面上，是否能達到當初憲判8針對「一致決」立意良善的部分，仍有待持續觀察。另一方面，一致決的要件須明確建立於規範法官職權的《法院組織法》當中，但若一致決的要件交由立法院去研擬，是否會在後續產生更多紛擾，亦需特別留心。

什麼是「反廢死公投」？

目前擔任台權會會長的予尹教授專長之一是公法，他曾擔任健保資料庫案、課綱案的訴訟代理人。近日國民黨提出「反廢死」和「反戒嚴」兩公投案，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予尹教授除了為聽眾梳理公投法的規定之外，並進一步分析「反廢死」公投案背後的政治目的及後續可能的走向。

公投主文為：「您是否同意『各級法院合議庭法官判處死刑不須一致決』之政策？」

目前反廢死公投逕付二讀，若三讀通過，依據公投法第十五條第二項之內文，第九條至十三條、第十七條第一項第三款及第十九條也會被排除，因此中選會無法透過上述幾條法規進行內容的審查，民意審查也較難落實。但中選會是否有其他可依循之法律，能夠針對提案進行審核，目前仍需更細緻地討論。

如若公投真的通過，會如何？本次公投是依據公投法第二條第三項第三款所提出，屬重大政策之創制或複決。由於現今的公投內文所要複決的是憲法規範，而任何公投的結果都無法與憲法抵觸，因此即便真的通過了，在實際處置上，仍會陷入卡關。公投通過後，會令請權責機關實現公投之必要處置，主管機關屆時仍有裁量及修正空間。

是誰賦予了立法院公投提案權的呢？此權由公投法第十五條而來，當時是按照民進黨黨團提議條文通過的，當時包含民進黨本身的各黨派立委針對此條文都曾提出意見。

時任民進黨立委葉宜津提到，賦予國會提案權是合宜的，但須限制為少數黨，且至少由立法院中五分之一席次立委提出，才得以提案；民進黨立委王定宇亦認為，提案權應保障少數。另也談到，賦予立法院提案權，有擴權的疑慮，此舉恐逾越憲法中對於立法權分際的隱憂。此外，政策的釐定是行政權而非立法權，若立法院能夠片面地將重大政策交付公投，不僅侵害行政權，更破壞行政與立法間的平衡，違反權力分立原則。時任國民黨立委費鴻泰認為，由三分之一以上會議員提議，便可交付公投，以作為少數制衡多數暴力的利器。

喚起保守的靈魂

公民投票的價值，是期盼能激發群眾更關注公共事務，並且促進全民討論，以營造一個更符合你我所期盼的社會樣貌。

但本次反廢死公投被操作的本意，已經將原先對於公投美好的想望，扭曲成政治操作，真正的目的在於，期盼能夠喚起保守的靈魂，讓民眾投票，同時也期盼能激發未來的地方選情。

在死刑仍存在的情況下，應該花上更多時間討論與關注如何把正當法律程序做好，以避免恣意地審判與執行。也期盼透過廢死議題的討論，引領民眾思辨生命的珍貴，共同建構更完善的社會安全網，讓真正的正義得以實踐。

最後，涂予尹教授也再次呼籲，在討論死刑存廢之前，應當先著眼於人為何會犯下這些罪行？犯罪是生了一場名為社會的病，我們如何對症下藥，才讓病症得以醫治，才是現今社會中最應被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