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也過得很慢

文／林欣怡（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執行長）

雖然2012年才真正立案，但廢除死刑推動聯盟成立已經快18年了。回想過去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有點佩服我們自己，天啊，廢死聯盟竟然撐過來了。

18歲了，沒有成年的興奮，卻有負擔更多責任的焦慮。2003年到2006年之間，廢死聯盟沒有全職的工作人員，全部都是志工；2006年史無前例的擋下了死刑執行後，有4年多的時間台灣成為實際上沒有死刑的國家（de facto moratorium）；在2007年廢死迎來的第一位全職的工作人員，2位、3位…。可是我們終究沒有讓「de facto」變成 「de jure（法律上的）」，2010年死刑執行重啟。

上星期接受香港中文大學學生的訪問，才知道那段時間對外人來說是台灣的「廢死風暴」，他訪問的重點就是「台灣廢死風暴期間廢死聯盟的經歷」。用「風暴」來形容，真的是很貼切，張娟芬（對，從1月開始，她是我們的理事長了）寫了一本書叫《殺戮的艱難》在2010年11月出版，到現在也已經快10年了，她用冷靜的筆記錄下風暴中的廢死，以及仔細爬梳了（廢除）死刑的思考、行動與見證。

風暴過後（有「過後」嗎？）沒有一絲喘息的時間，每年的死刑執行，與死神賽跑，我想，我們成功有一些，失敗的更多。

廢死聯盟手邊曾經接觸過的案件有百例。有死刑定讞的案件、有最後沒有判死的案件、有眾人口中「罪無可逭」的案件、有冤案、有被執行的、有被平反的，也有無罪卻被國家殺了的人。我經歷過的死刑執行總計有48人。

蘇建和、劉秉郎、莊林勳、徐自強、鄭性澤、謝志宏的平反，是我在投入廢死工作以來，最甜美也是少數開心的時刻。但在那個時刻到來前，每個案件都是超過10年以上、甚至20年看不到天光只能摸黑努力。盧正、杜氏兄弟則是廢死聯盟永遠的遺憾，或許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也不可能在司法上為他們求得平反了。但失望與懦弱只能留在過去，我們還有邱和順、王信福以及正在研究的死刑冤案需要看顧。

網路上很多人都說，支持廢死就是讓加害者不用負責，但我們從來沒有說過「犯錯的人不需要被懲罰」，廢死聯盟只是說「死刑這個制度既不公平也容易犯錯，更無法嚇阻下一個犯罪，我們要不要思考一個更合理、可行的制度」。說實在，和所有人一樣，看見這些嚴重的犯罪發生，生氣和憤怒才是我真實的心情。

在廢死聯盟人力最少的時刻，探視「同學」、寫信給「同學」都是我的工作。為什麼支持廢死，我的理由一直在增加、變化。有一位死刑犯A時常寫信給我，一開始他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不斷地怪罪被害人，但兩年後有一天，他和我說自己已經開始戒菸、吃素、做運動，希望被執行後可以器官捐贈，這是他唯一可以回饋社會的事（死刑犯的器官捐贈後來已經被禁止，因為有高度倫理問題），不管事因如何，他終究是傷害了兩個家庭的人。他在2011年被執行死刑。

還有另外一個死刑犯B，他會幫忙照顧另外一位精神狀況很不好的同學，他說若真的有一天台灣有機會廢除死刑，他接受無期徒刑、甚至關到死永遠不出來，希望有機會以自己的故事警惕在少年監獄的年輕人。他在2012 年被執行死刑。

每個人有很多面向，他們是不是真的「改過向善」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要說這個人「是否有教化可能性」，我們的國家要「做了」、嘗試過了才知道。我不相信法官在做出死刑判決的那個時刻，可以斬釘截鐵百分之百的確定這個人完全沒有改變的可能性。

2006年法律扶助基金會開始有死刑專案，和廢死聯盟合作協助定讞的死刑犯。到了2012年，因為最高法院開始針對所有死刑案件進行言詞辯論，開啟了量刑更精緻的討論，廢死聯盟在這些進行中的案件中，協助組成律團，能夠有機會更深入了解每一個犯罪背後的各式因素。若要解決這些犯罪成因的問題，複雜程度真的非常高，真的不是兩個字「死刑」可以解決的。

我相信人性本善，也相信人性本惡，這些本質是同時存在的。「沒有人是惡人，但都走在成為惡人的路上」，看過上百個案件，我真心認同。只是在成為「惡人」的路上，有沒有人問他一句，你需要幫忙嗎？

在疫情最艱辛的時刻，每個NGO的募款都非常辛苦，但去年廢死的收支竟然打平，上個星期還付得出年終獎金。2021年的這個時刻，廢死聯盟有6位全職的工作人員，還有許多優秀的志工、願意投入的理監事、執委，更有辛苦的律師夥伴一路的陪伴，當然最重要的，是每一位願意聽聽看廢死在做什麼的人，不管你現在支不支持廢除死刑。

近年來的死刑確定和死刑執行的數字都非常低，但在獄中自殺或病逝的人卻逐年增加，時間過得很慢也過得很快，「沒有時間」的感覺很真實。

所以，2021年的廢死，希望能夠再增加1位工作人員、除了原來支持秘書處運作的經費之外還能夠多募得2個月的準備金，讓所有同仁能夠相對安心及有資源的奮鬥。

原本是一封要謝謝大家的新年祝賀信，但卻寫成了流水帳及募款信…，謝謝耐心看到這裡的你，非常希望你可以幫忙將廢死聯盟求助的訊息傳遞出去。

讓台灣終有一天可以成為「哞（無）死刑ê國家」！新年快樂。